转学生

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卷着梧桐叶落在明德中学的教学楼上。潘熙文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指尖转着笔，目光却没落在黑板上——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函数，他的注意力全被楼下公告栏前的人群勾走了。

“听说了吗？今天有个转学生来咱们班，好像是从重点中学转来的。”同桌陈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声音压得很低，“听说是家里出了点事，不然怎么会来咱们这所普通中学。”

潘熙文“嗯”了一声，没太在意。他在明德中学待了两年，见多了转来转去的学生，大多不过是匆匆过客，掀不起什么波澜。直到下课铃响，班主任姚国彬领着一个人走进教室，他才真正抬起了头。

走进来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背着一个旧帆布包，身形清瘦得像根被风吹弯的芦苇。他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线，站在讲台上时，手指紧张地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包文博。”姚国彬拍了拍包文博的肩膀，语气尽量温和，“他之前在市一中就读，成绩很好，大家以后要多帮助他，让他尽快融入咱们班集体。”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有人好奇地打量着包文博，有人则低头和同桌小声嘀咕。包文博始终低着头，没说话，像是把自己裹在一个透明的壳里，拒绝和周围的人产生任何交集。

“包文博，你就坐在潘熙文旁边吧，他是咱们班的班长，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姚国彬指了指潘熙文旁边的空位——那是班里最后一个空座位，靠窗，能看到楼下的梧桐树。

包文博抬起头，终于露出了完整的脸。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深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却没什么光彩，带着点怯懦和疏离。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潘熙文，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然后抱着帆布包，慢慢走到座位旁。

潘熙文看着他坐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包文博坐下后，就把帆布包放在腿上，双手放在上面，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桌面，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潘熙文想跟他打个招呼，比如“我叫潘熙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可话到嘴边，又被包文博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堵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包文博就像一个透明人。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坐得笔直，认真听讲，却从不主动回答问题；下课的时候，他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抱着一本书，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从不跟周围的同学说话。班里的同学试过跟他搭话，比如问他“你之前在市一中待得好好的，怎么转来这里了”“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啊”，可他要么只是摇摇头，要么就敷衍地“嗯”一声，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懒得再跟他说话了。

潘熙文作为班长，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包文博融入集体。他试着找机会跟包文博聊天，比如在放学的路上，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包文博跟上来，然后说：“今天数学老师讲的那道题，你听懂了吗？我觉得有点难，如果你听懂了，可以给我讲讲吗？”

包文博却只是加快了脚步，超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潘熙文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潘熙文不明白，包文博为什么这么抗拒和别人交流。他长得很好看，虽然苍白瘦弱，但五官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只要稍微有点光彩，就会很吸引人。可他偏偏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刺猬，谁靠近就扎谁。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潘熙文才第一次看到包文博不一样的一面。

那天下午，学校组织大扫除，潘熙文负责打扫音乐教室。音乐教室在教学楼的顶楼，平时很少有人去，里面落满了灰尘。潘熙文拿着扫帚，刚走进音乐教室，就听到一阵钢琴声。

不是什么复杂的曲子，只是一段简单的旋律，调子很缓，像夏末的晚风，带着点说不出的寂寥。潘熙文愣了一下，他记得音乐教室的钢琴早就坏了，琴键都掉了几个，怎么还会有钢琴声？

他顺着钢琴声走过去，看到包文博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轻轻移动。钢琴确实很旧，琴键有些发黄，还有几个琴键是坏的，但包文博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专注地弹着。

包文博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怯懦和疏离，反而多了一丝平静和温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像一幅安静的画。

潘熙文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包文博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那旋律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留下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包文博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才缓缓睁开眼睛。他转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潘熙文，吓了一跳，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眼神里又恢复了平时的警惕和疏离。

“你……你怎么在这里？”包文博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慌乱。

“我来打扫卫生。”潘熙文回过神，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钢琴，“这架钢琴，你经常来弹吗？”

包文博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很小：“没有，我只是今天路过，想试试。”

“弹得很好听。”潘熙文由衷地赞叹，“你学过钢琴吗？”

包文博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以前学过一点。”

“那为什么不继续学了？”潘熙文追问。他觉得，包文博这么有天赋，放弃太可惜了。

包文博却没再回答，只是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帆布包，对潘熙文说：“我打扫完了，先走了。”说完，就快步走出了音乐教室，留下潘熙文一个人站在钢琴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

他走到钢琴前，摸了摸琴键，上面还残留着包文博的温度。他试着按了几个琴键，发出的声音很难听，可刚才包文博弹的时候，却那么好听。潘熙文忽然觉得，包文博就像这架旧钢琴，表面看起来破旧不堪，可只要有人愿意倾听，就能发现他内心深处的美好。

从那天起，潘熙文开始更加关注包文博。他发现，包文博每天放学后，都会去顶楼的音乐教室待一会儿，有时是弹钢琴，有时是坐在钢琴前看书。潘熙文没有再去打扰他，只是偶尔会在音乐教室的门口放一瓶牛奶或者一块面包——他注意到，包文博很少在学校食堂吃饭，总是自己带一些简单的食物，看起来很营养不良。

包文博起初对这些东西很警惕，每次看到，都会犹豫很久，才会把它们拿走。后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偶尔会在潘熙文的课桌里放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字迹很清秀，像他的人一样。

潘熙文看着那些纸条，心里暖暖的。他知道，包文博虽然外表冷漠，但内心其实是很善良的。他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有人慢慢走进他的心里，把他从那个封闭的壳里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