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沈府的朱漆大门便被叩响了。
门房匆匆来报,说是宁远侯府的管事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抬着满满两箱的东西登门拜访,口口声声说是来探望“偶感风寒”的王氏。
沈翎月正在落月院的小书房里核对账册,闻言指尖一顿,抬眸看向窗外。晨雾缭绕中,府门前那抹代表宁远侯府的朱红绸缎,显得格外刺眼。
王氏被禁足佛堂,形同废人,宁远侯府此刻派人来,哪里是探望,分明是来试探虚实的。
“张嬷嬷,”沈翎月放下手中的狼毫,声音平静无波,“去佛堂知会一声,让王氏暂且收拾妥当,移去西厢房见客。记住,只说我念她身子不适,特许她暂离佛堂半日,不许透露半分关于慢心草的事。”
张嬷嬷心领神会,应声而去。
沈翎月又唤来青禾,低声吩咐:“去账房取二十两银子,交给门房,让他悄悄盯着侯府来人的动向,看她们除了见王氏,还与府中哪些人接触。”
青禾领命,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沈翎月才慢条斯理地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素锦长裙,发髻上只簪了那支外祖送来的梅花玉簪,既不失嫡长女的体面,又透着几分素净温婉。
她刚走到穿堂,便见管家领着一位穿着宝蓝色锦缎、体态雍容的嬷嬷迎面走来。那嬷嬷约莫四十岁年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见了沈翎月,连忙敛衽行礼:“老奴见过沈大小姐。”
“刘嬷嬷不必多礼。”沈翎月微微颔首,语气清淡,“听闻嬷嬷是来探望家母,正巧,家母刚移去西厢房,我正要领人过去伺候。”
刘嬷嬷的目光在沈翎月身上打了个转,落在她发髻上的玉簪上时,眸色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随即笑道:“大小姐真是孝顺。侯夫人听闻王夫人近日身子违和,特意让老奴送些滋补的药材和点心过来,略表心意。”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西厢房外。
厢房内,王氏正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见了刘嬷嬷,眼圈一红,竟生出几分委屈来。只是碍于沈翎月在侧,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强撑着起身,声音沙哑:“劳烦刘嬷嬷跑一趟,还带了这么多东西,真是……”
“王夫人说的哪里话。”刘嬷嬷上前,握住王氏的手,看似亲热,指尖却在王氏的掌心轻轻掐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侯爷吩咐了,让夫人安心养着,凡事有侯府撑腰。”
王氏的身子微微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不敢抬头看沈翎月。
沈翎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转身对身后的丫鬟道:“去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再把昨日柳府送来的杏仁酥端上来,好好招待刘嬷嬷。”
丫鬟应声而去。
刘嬷嬷松开王氏的手,转头看向沈翎月,笑容越发和善:“大小姐如今掌家,真是越发能干了。昨日听闻府中出了些事,老奴还替大小姐捏了把汗呢。”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是在试探。
沈翎月端起丫鬟刚沏好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抬眸看向刘嬷嬷,眼神清澈,语气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劳嬷嬷挂心了。不过是些后院的鸡毛蒜皮,家母一时糊涂,幸而父亲明察秋毫,如今已是尘埃落定。”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锋芒:“说起来,还要多谢侯府呢。若非家母与侯府沾亲带故,怕是也弄不到那南疆来的稀罕毒物。”
刘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沈翎月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道:“那慢心草真是奇特,竟能藏在滋补的汤药里,若不是外祖家的太医眼尖,我怕是……”
她故意停顿,目光直直看向刘嬷嬷,眸色冷冽如冰。
刘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溅出几滴,落在锦缎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强作镇定地笑道:“大小姐说笑了,老奴听不懂什么慢心草……”
“哦?听不懂吗?”沈翎月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也是,毕竟那药草是三年前侯府剩下的,嬷嬷或许不知道也正常。只是可惜了,侯夫人薨逝三年,这药草竟还能派上用场,倒是物尽其用了。”
这话一出,王氏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瘫软在榻上,浑身发抖。
刘嬷嬷知道,沈翎月这是已经查到了关键处,再装下去也无用。她脸色沉了下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威胁:“大小姐年纪轻轻,倒是聪慧过人。只是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是聪明人该做的。”
“嬷嬷此言差矣。”沈翎月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雾散去,阳光倾泻而入,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我沈翎月向来喜欢把话说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百倍奉还。”
她转头看向刘嬷嬷,眼神锐利如刀:“宁远侯府若是安分守己,沈府自然与侯府相安无事。可若是侯府还想插手沈府的事,甚至想害我性命……”
她顿了顿,指尖拂过发髻上的梅花玉簪,花蕊处的银针闪着冷冽的光:“我沈翎月,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刘嬷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实则锋芒毕露的少女,竟生出几分惧意。她知道,今日这试探,是彻底栽了。
“老奴……老奴明白了。”刘嬷嬷咬了咬牙,起身行礼,“时辰不早了,老奴该回府复命了。”
沈翎月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慢走,不送。”
刘嬷嬷带着人,狼狈地离开了沈府,连带来的东西都忘了带走。
西厢房内,王氏瘫在榻上,看着沈翎月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与恐惧。
沈翎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母亲,你该知道,有些靠山,是会引火烧身的。”
王氏浑身一颤,再也支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沈翎月却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西厢房。
阳光洒满庭院,照在她身上,暖意融融。她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
宁远侯府的试探,不过是这场棋局的开胃小菜。
往后的路,还有更多风雨等着她。
但她不怕。
手握利刃,心有明灯,何惧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