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归途逢春
本书标签: 古代 

第8章 被贬

归途逢春

赏花宴的风波像一块浸了墨的锦帕,将沈清瑶的名声染得乌糟不堪。往日里围在她身边的贵女们,如今见了她便绕道走,连带着沈府的门楣都似矮了三分。落梅院的朱漆门扉终日紧闭,沈清瑶躲在里头,连窗都不敢开,生怕听见外头仆妇们压低了声的议论。王氏咽不下这口气,揣着沉甸甸的银票去各府赔罪,想为女儿辩白几句,可那些夫人太太们,面上笑得和善,话里却句句带刺,“沈二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得姐姐这般相让”“侍郎大人好家教,养出的女儿一个比一个‘伶俐’”,几番折腾下来,非但没挽回颜面,反倒让沈府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笑柄。

沈从安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他是礼部侍郎,最看重颜面,赏花宴上的是非曲直,只需差人去打听一二,便知是沈清瑶理亏在前,王氏偏袒在后。这母女俩,简直是将他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自此,他便宿在了前院的静心斋,后院的晨昏定省一概免了,连王氏遣人送来的点心茶汤,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唯独对沈翎月,他的态度渐渐变了,召见的次数多了,看向她的目光里,也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悔意与器重。

这日休沐,雪后初霁,檐角的冰棱融化,水珠滴答作响,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沈从安召沈翎月至静心斋,案上摊着厚厚一摞账本,是沈府近半年的收支明细。他指了指账本,声音沉如寒潭:“你且看看,这府里的亏空,究竟亏在了哪里。”

沈翎月垂眸上前,指尖拂过泛黄的账页。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进项、一笔笔语焉不详的开支,皆是王氏借着中馈之权,补贴娘家、纵容沈清瑶挥霍留下的痕迹。她不疾不徐,从采买的回扣说到田庄的隐匿营收,从各院用度的失衡说到仆役的冗余,条理分明地指出整改之法,言语间不卑不亢,既无邀功之态,亦无推诿之意。末了,她抬眸看向沈从安,轻声道:“父亲,府中之事,最怕的不是亏空,而是人心不齐。若主母私心太重,底下人便会跟着钻空子,久而久之,再厚实的家底,也会被掏空。”

沈从安静听着,手中的玉扳指摩挲了半晌,眸中渐渐浮出几分痛惜。他猛地一拍桌案,沉声道:“此前是为父糊涂,偏听偏信,委屈了你。你是沈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这后院的中馈之权,本就该是你的。从今日起,府中大小事务,由你全权打理,王氏……让她去佛堂抄经思过,辅佐二字,不必提了。”

这话掷地有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府后院长久以来的阴翳。

消息传回时,王氏正歪在榻上,捏着颗蜜饯往嘴里送,听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完,蜜饯“啪嗒”一声掉在锦褥上,滚出老远。她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瘫倒下去,眼底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滔天的不甘与怨毒。沈清瑶更是如遭雷击,尖叫着扑过来,抓着王氏的衣袖哭喊:“母亲!不行!中馈之权不能给她!没了这个,我们在府里就是任人拿捏的蝼蚁!往后谁还会敬我们?”

王氏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渗出血珠来。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眸底的光一点点变得阴鸷,像是淬了毒的蛇信子,舔舐着獠牙:“任人拿捏?我王氏的女儿,岂会任人拿捏?她想坐稳这个位置,得先有命坐!”

沈清瑶眼中倏地亮起光来,凑近她耳边,声音发颤却带着狂喜:“母亲有何妙计?”

王氏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蚀骨的寒意,连窗外的寒风听了,似都要打个哆嗦:“府里那个老大夫,早年落魄时,是我给了他续命的银子,还替他葬了老母亲。这些年,他欠我的,早就该还了。往后她的汤药,让他每日加一味‘慢心草’,剂量要轻,轻到寻常郎中查不出来。日日饮下,先伤脾胃,再损肺腑,待到油尽灯枯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她的性命!”

“慢心草……”沈清瑶喃喃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眼底满是恶毒的快意,“好!好得很!等她死了,嫡女之位,管家之权,就都是我的了!到时候,看谁还敢看不起我!”

几日后,王氏便以沈翎月操劳府中事务、身子亏虚为由,每日遣心腹婆子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滋补汤药。汤里飘着人参、当归的香气,熬得醇厚浓酽,闻着便觉是费心费力的好东西。

沈翎月看着那碗汤药,眸色渐冷。

王氏恨她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怎会突然这般“好心”?这碗汤药,分明是裹着糖衣的毒箭,淬着最歹毒的心思。

第一碗汤药送来时,她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了心腹张嬷嬷在侧。她端起药碗,指尖拂过碗沿的余温,忽而淡淡道:“嬷嬷,这碗药,收好。”

张嬷嬷跟随沈翎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玲珑心思,见状心领神会,连忙取来一个干净的白瓷瓶,将汤药小心翼翼地倒进去,又用蜡封了口,藏进了衣柜深处的暗格。

当日下午,沈翎月便差了最稳妥的丫鬟青禾,扮作寻常仆妇的模样,将瓷瓶送往柳府——那是她外祖家,柳家世代行医,府中更是供奉着一位曾入宫的老太医,医术精湛,断不会出错。

三日后,青禾风尘仆仆地回来,脸色惨白,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递上一张写满字迹的纸笺,声音发颤:“姑娘……太医说,药里、药里有慢心草!虽是微量,可日日服用,不出半年,便会脏腑衰竭,油尽灯枯,无药可医啊!”

沈翎月捏着那张纸笺,指尖微微发颤。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是王氏母女淬了毒的獠牙,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她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寒意,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冰湖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惊涛骇浪的恨意。

她们想让她悄无声息地死?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连个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那她便偏要让她们的毒计,昭告天下!让她们的蛇蝎心肠,暴露在阳光之下,被千人指,万人骂!

当日傍晚,暮色四合,残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后院的丫鬟嬷嬷们正聚在回廊下做针线,说着家长里短。沈翎月一袭素色锦裙,亲自端着那碗新送来的汤药,缓步走了过来。她的步子不快,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她站在众人面前,端着药碗,作势要饮。药香袅袅,飘入众人鼻端,引得几个嬷嬷交口称赞:“夫人真是有心了,这般补药,看着就养人。”

就在碗沿即将触碰到唇瓣的刹那,沈翎月猛地蹙眉,手腕一扬——

“哐当!”

青瓷药碗摔在青石板上,碎裂成片,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还冒着丝丝热气,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腥气。

沈翎月的声音冷得像冰,穿透暮色,直刺人心:“这是什么东西?竟含慢心草之毒!是想让我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沈府里吗?!”

众人哗然,惊得手里的针线都掉在了地上,面面相觑,眼底满是惊骇。

王氏闻讯赶来,裙摆被风吹得翻飞,发髻都有些散乱。见此情景,她心头咯噔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却强作镇定,厉声喝道:“翎月!休得胡言!这是母亲特意为你熬制的补药,怎会有毒?你莫不是操劳过度,昏了头?”

“昏了头?”沈翎月转过身,冷眸直直看向她,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她扬手,让青禾将那张太医的验药笺纸高高举起,声音清亮,字字清晰,“母亲不妨看看,这是柳府太医的亲笔!药中慢心草,剂量虽轻,却能蚀骨销命!母亲这般‘体恤’女儿,是想让我死了,好让清瑶妹妹,取而代之吗?”

纸笺被风拂得微微作响,上面的字迹,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慢心草”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脸色煞白。丫鬟嬷嬷们看向王氏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惊惧与鄙夷——虎毒尚不食子,她竟对亲生女儿下此毒手!这般蛇蝎心肠,简直是骇人听闻!

王氏浑身发软,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身子晃了晃,若非身后的婆子眼疾手快扶住她,怕是早已瘫倒在地。躲在她身后的沈清瑶,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攥着王氏的衣袖,连头都不敢抬,身子抖得像筛糠,生怕被人揪出来。

恰在此时,沈从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刚从外归来,听闻后院的动静,脸色铁青地闯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药碗碎片,又落在那张验药笺纸上,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勃然大怒,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狠狠甩在王氏脸上,打得她踉跄着跌坐在地,嘴角渗出了血丝。

“毒妇!”沈从安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眼底的失望与憎恶,几乎要将王氏吞噬,“我沈从安瞎了眼,竟娶了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连亲生女儿都敢害,你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王氏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发髻散乱,状若疯癫,她抓着沈从安的衣摆,哭喊着求饶:“老爷!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沈清瑶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得青石板咚咚作响,哭喊道:“父亲!不关女儿的事!是母亲的主意!是母亲逼我的!求你饶了女儿!女儿再也不敢了!”

沈从安看着这对哭天抢地的母女,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至极。他冷哼一声,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字字如刀:“糊涂?你的心,早就烂透了!”

他拂袖而立,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下人,朗声道:“即刻起,废去王氏主母之位,禁足佛堂,终身抄写《金刚经》赎罪,无我的命令,永世不得踏出佛堂半步!沈清瑶协同作恶,心肠歹毒,即刻送往城外家庙,剃发为尼,永不得回京!”

旨意一下,王氏母女的哭嚎声撕心裂肺,响彻整个后院,却无人怜悯。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架起瘫软的王氏和沈清瑶,拖着便往门外走。沈清瑶的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真切。

丫鬟嬷嬷们噤若寒蝉,看向沈翎月的目光里,满是敬畏,还有几分后怕。

沈翎月站在暮色里,看着被拖拽出去的王氏母女,眸色平静无波。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她微微抬手,触到自己微凉的脸颊,指尖却颤了颤。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快意,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寒凉。

这便是她的母亲,她的妹妹。血脉相连的亲人,却能对她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恨不得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

后院的隐患,算是除了。她稳稳执掌了沈府的中馈,威望日盛,再也无人敢小瞧她这个嫡长女。

可沈翎月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京中的风,从来不会停。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不会因为她解决了后院的纷争,就放过她。

她攥紧了掌心的验药笺纸,指尖微微泛白。纸笺的边缘有些锋利,划破了她的掌心,渗出血珠来,细细的,带着一丝刺痛。

痛,却让她无比清醒。

往后的路,她必须步步为营,手握权柄,心藏利刃。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堂堂正正,活得风生水起。

她要护住自己,护住那些真心待她的人,比如张嬷嬷,比如青禾,比如远在柳府的外祖一家。

她要让所有欺辱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沈翎月抬眸,望向天边渐渐沉下去的落日。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她眼底的坚定。

这沈府,不过是她的第一步棋。

而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上一章 第7章 世家邀约 归途逢春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9章 外祖家书传密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