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兔子灯

上元节前夜，顾言溪蹲在书房窗棂下，嘴里叼着半块杏仁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内晃动的烛影。

沈砚舟的剪影映在窗纸上，修长的手指正摆弄着什么，时不时传来竹篾轻微的"咯吱"声。

"小姐..."春桃提着灯笼，声音发颤，"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大公子发现——"

"嘘！"她反手往她嘴里塞了块点心，"你听，他在哼小曲儿呢。"

果然，屋内飘来断断续续的《蟾宫曲》。

这调子顾言溪熟得很，五岁那年她掉进荷花池，他抱着自己哄睡时就哼的这个。

"咔嗒——"

沈言溪正看得起劲，不小心踩断了窗下一根枯枝。

屋内的烛火"噗"地灭了，脚步声朝窗边逼近。

"跑！"沈言溪拽起春桃就要溜，却在转角一头撞进一片月白色的衣襟里。

抬头正对上哥哥似笑非笑的脸，他袖口还沾着几点朱砂。

"沈言溪。"他拎起我的后领，像拎只小猫的，"《女诫》抄到第几遍了？"

沈言溪蹬着腿去够他背在身后的手："哥你藏什么呢？我都看见竹篾——哎哟！"

额头被弹了个爆栗。

次日清晨，沈言溪揉着眼睛推开房门，差点被门槛边的物件绊倒——

一盏半人高的兔儿灯正蹲在廊下，琉璃做的眼珠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兔爪子下面还压着张字笺：「戌时三刻，提灯者罚抄《礼记》」

"哥你幼稚！"沈言溪边笑边戳兔子耳朵，忽然摸到灯罩内侧凹凸的纹路。

凑近一看，竟是幅小小的墨戏画：树上挂着个鹅黄衣衫的小人儿，树下月白身影张开双臂。

旁边题着蝇头小楷：「第三十九次」

上元节的长街灯火如昼。

沈言溪扛着巨型兔儿灯招摇过市，引得路人纷纷侧。

哥哥跟在三步之外摇着扇子，一副"我不认识她"的模样。

"哥！"她突然转身，"其实那天假山后的红颜料..."

"朱砂调的。"顾砚舟淡定地接话，顺手替我系紧披风的丝带，"否则你以为小厮为何要鬼鬼祟祟的？"

顾言溪正要反驳，怀里的兔子灯突然"噗"地亮了起来——灯芯竟是我最爱的桂花味儿。

哥哥眼尾那颗朱砂痣在灯火映照下格外鲜艳："第四十次爬树，记得换棵结实的。"

长街尽头，卖糖人的老伯冲沈言溪眨眨眼。

他的摊位上摆着各式糖人，最显眼的位置却摆着一只鹅黄色的糖蝴蝶——和沈言溪裙摆上绣的一模一样。

"喜欢？"哥哥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沈言溪使劲点头，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赫然是那只鹅黄色的糖蝴蝶。

"早就买好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你会看上这个。"

"哥！"我惊喜地接过糖蝴蝶，指尖触到油纸时却突然顿住，"等等...这个糖蝴蝶怎么是温的？"

哥哥的耳尖瞬间红了起来，他轻咳一声别过去："路上怕化了，就一直揣在袖子里。"

我捧着糖蝴蝶，忽然觉得手心发烫。

这只蝴蝶在哥哥袖中藏了多久？

从长街那头到这头，他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捂着它吗？

"傻站着做什么？"哥哥用扇子轻轻敲了下我的发顶，"再不吃要化了。"

我低头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蜜糖在舌尖化开。

抬头时，正对上哥哥专注的目光。

灯火映在他的眼眸里，像是落进了万千星辰。

"好吃吗？"他问。

沈言溪故意皱起鼻子："太甜了！"

沈砚舟挑眉："那还我。"

"才不要！"沈言溪立刻把糖蝴蝶藏到身后，"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长街的喧嚣仿佛突然远去，只剩下他们俩站在灯笼下。

沈砚舟忽然伸手，用拇指擦去我嘴角的糖渍，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沈言溪。"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你吃相能不能文雅点？"

"不能！"沈言溪理直气壮地又咬了一大口，"文雅了还怎么当你的妹妹？"

沈言溪摇头轻笑，眼尾的朱砂痣在灯光下格外鲜艳。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却刻意放慢了脚步，让沈言溪能一边吃糖一边跟上。

沈言溪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爬树摔下来，他也是这样走在前面，却总在转弯处停下等我。

糖蝴蝶的甜味在口中蔓延，沈言溪小跑几步追上他，偷偷拽住了他的袖角。

"哥，"她小声说，"明年上元节，我们还来看花灯好不好？"

沈砚舟没有回答，但沈言溪看见他唇角微微上扬，在熙攘的人群中，悄悄握紧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