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江停正在擦黑板。粉笔灰混着雪花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的袖口,融成小小的水痕,像没干的泪。
张烬初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
他的座位空着,桌面蒙了层薄灰,只有那支银色的裁纸刀还在,斜斜插在笔筒里,在光里闪着冷光。
张函瑞成了临时班长。他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说话时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了什么。
每次收作业经过江停的座位,他都会把本子放得很轻,指尖碰到桌面时会迅速缩回去
左奇函偶尔会寄明信片来。地址是邻市的一所职高,照片背面是他骑着摩托车的样子,背景是片荒芜的操场,天空是灰蒙蒙的蓝。
他从不写字,只在角落画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橘红色的
江停把明信片夹在杨博文送的照片后面。橘红色的海和橘红色的太阳叠在一起,分不清哪片更暖些。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张桂源把一本旧笔记推到她面前。封面已经磨得发亮,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笔画很深,像刻在木头里
张桂源“这里面有所有重点词。”
他说,手指点了点某一页
张桂源“我标了拼音。”
江停翻开,发现每页的空白处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铅笔字轻轻浅浅的,像怕划破纸。
有几页还夹着干枯的桂花,是秋天落在操场的那种,现在闻起来只剩点淡淡的涩。
江停“谢谢。”
江停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封面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像贴了个暖宝宝。
张桂源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橘子味的,糖纸还是哑光的橙。
张桂源“考试加油。”
江停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混着点桂花的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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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那天,雪下得很大。
江停收拾书包时,发现桌角的刻痕被人用腻子填平了,上面画了朵小小的花,橙色的,花瓣歪歪扭扭的,像个初学画画的人画的
张桂源站在教室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两把伞。一把是深蓝色的旧伞,边缘磨得发白,是杨博文送的那把。另一把是新的,橙色的,伞面上印着个笨拙的太阳。
张桂源“一起走?”
他问,声音被雪压得很轻。
江停点点头,拿起那把橙色的伞。伞骨很轻,握在手里像捏着片羽毛。
雪落在伞面上,簌簌作响,像有人在轻轻唱歌。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很快被新的雪覆盖,像从未走过。
张桂源“下学期我可能……也要转学了。”
张桂源突然说,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响
张桂源“我爸妈要去南方工作。”
江停的脚步顿了顿。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有点凉,像要哭的样子。
张桂源“地址我会写给你。”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信封,塞给她
张桂源“之后再给你写我家电话。”
江停接过,信封上沾着点雪,很快融成水,洇出小小的印子,像颗没长大的痣。
走到巷口时,张桂源停下脚步。他看着江停,眼睛在雪光里很亮,像落了两颗星星。
张桂源“我给你准备了一条橘红色的裙子”
江停想起画室里那幅橘红色的海,裂口处的橙色胶带已经被颜料盖住,远看像从未破过。
张桂源“等春天来了,送给你。”
他说。
江停点点头,喉咙有点堵,说不出话。
张桂源笑了笑,转身走进雪里。他的背影很快被雪花吞没,像幅慢慢淡去的画。
江停站在巷口,看着那把蓝色的伞在雪地里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个模糊的点。
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发梢,落在她的肩头,落在那把橙色的伞上,像给整个世界盖了层厚厚的被子。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是灰蒙蒙的白,雪片大朵大朵地落下来,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
口袋里的信封硌着手心,里面的信纸大概写满了字,像颗沉甸甸的心。
江停握紧伞柄,转身往家走。橙色的伞面在雪地里很显眼,像块小小的太阳,暖得不那么刺眼,却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她想,她的春天,似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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