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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来日方长

大昭第一反贼回忆录

大昭元年的春闱,金陵城没有张榜。

因为根本就没考。

国子监门前,挤满了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人。

他们手里攥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账册,镰刀,铁锤,甚至还有沾着泥的稻穗。

工农兵大学的首届毕业生,入朝了。

朝堂的格局,在这一天彻底改变。

紫宸殿上,萧睿看着手中的名录,指尖在授官名单上轻轻一敲。

“屯田司主事,王铁柱,北海牧农会推荐,善育种。”

“工部匠作监丞,赵小妹,江南织工之女,改良织机三式。”

“户部度支司行走,李石头,陇西农会举荐,精算学。”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满朝老臣的脸色越来越精彩。

尤其是当萧睿念到“兵部武库司主事,周黑子……”时,兵部尚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陛,陛下!”

老尚书颤巍巍出列。

“这……这不合祖制啊!”

萧睿抬眼。

“什么祖制?”

“科举取士,乃千年……”

“千年?”

皇帝轻笑,突然从案头抽出一本册子。

“爱卿可知,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去年在北疆增产粮食三成?”

“可知他们改良的织机,让江南赋税翻倍?”

“又可知……”

他“啪”地合上册子。

“正是你口中这些粗鄙之人,造出了让罗斯闻风丧胆的昭武铳?”

满殿死寂。

世家的崩溃,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陇西李氏的族长在祠堂咆哮。

“我族三百年诗书传家!岂能与田舍郎同列?!”

话音刚落,庶子李琰默默掏出任职文书。

“屯田司行走,正七品。”

老族长当场昏厥。

崔氏本想联合抵制,却发现族中铺子的掌柜们集体辞职,跑去考工农兵大学的“商科”了。

崔老太爷看着空荡荡的账房,终于痛哭流涕:“天要亡我世家啊!”

新朝气象,在细微处最动人。

王铁柱上任第一天,抱着新稻种蹲在田埂上,跟老农讨论到日落。

赵小妹直接住进了工部匠坊,和工匠们同吃同睡改良纺车;

周黑子把兵部武库的账本全撕了,换成自己设计的“火器流水册”。

兵部老吏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某月某日,某营领铳几支,弹若干”,突然老泪纵横:

“三十年糊涂账……今日才算清了!”

旧时代的残党,终究无力回天。

郑氏最后一位在朝官员,在某个清晨默默递了辞表。

他走出宫门时,正遇上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列队入宫。

那些年轻人穿着粗布衣,眼里却有光。

老臣站在墙角,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金榜题名时的场景。

那时的紫宸殿前,站的尽是锦衣郎。

而今……

他苦笑着摇头,佝偻着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暮春的细雨里,陈默走过户部新辟的“工农值房”。

屋内,王铁柱正和几个农户争论新稻种;

廊下,赵小妹手把手教女吏们用新式算盘;

院角的枣树上,甚至还蹲着个火器营的小子,正给树下的同僚比划“子铳改良图”。

萧景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嘴里叼着根草茎:

“老默,看啥呢?”

陈默望着窗内灯火,轻声道:

“看新世界。”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值房墙上,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微微晃动。

画上是麦浪翻滚的田野,题字力透纸背: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

内阁值房,檀香袅袅,却压不住赵贞吉话里的硝烟味。

他袖中密报已被冷汗浸透。

“严首辅!”

赵贞吉挥退左右,枯瘦手指几乎戳到严鸿鼻尖。

“你与老夫交个底,那陈默…莫非是陛下流落民间的骨血?!”

“咳咳!”

严鸿被茶水呛得连咳数声,放下茶盏时已恢复古井无波。

“赵阁老,慎言,陛下圣誉,岂容妄测。”

赵贞吉狐疑更甚。

他原以为陛下要对世家动手,陈默不过是把锋利却易折的刀,用罢即弃。

可这几年他冷眼瞧着,陛下竟允陈默参与经筵,严鸿更将户部核心庶务放手与他历练。

这哪是用刀?

分明是栽培接班人的路数。

“若非如此,陛下与你何至于如此回护?甚至纵容他动国本?!”

赵贞吉压低声音。

“那些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反噬自身?”

严鸿垂眸整理袖口。

“阁老多虑。陈默所为,皆依法度,利国利民。”

“法度?利国利民?”

赵贞吉几乎气笑。

“严怀瑾!你少跟老夫打官腔!

你告诉我,待他这把刀卷了刃,或者…待他死后。

陛下与你…改变心意之后,这烂摊子如何收拾?

那些世家难道真会坐以待毙?”

严鸿抬眸,目光掠过赵贞吉,望向窗外一株苍松,未再言语。

有些答案,不需他来给。

当夜,陈默散值回府,马车行至窄巷,被人拦下。

赵贞吉竟褪去官袍,只着寻常青衫立于月光下,仿佛寻常老儒。

“陈大人,”

他不再绕弯,目光如炬。

“老夫只问一句,你掀起这滔天风浪,可曾想过退路?

你一身肝胆,固然可敬。

可人死如灯灭。

届时,新帝登基,朝局变幻,严鸿也可能为平衡局面转而安抚世家。

你今日所做一切,岂非尽付东流?那些因你而起的希望,又该如何?”

陈默下车,拱手一礼,神色平静。

“赵阁老,您错了。”

“哦?错在何处?”

“第一,默会死,但陛下与首辅,绝不会改变心意。”

陈默语气笃定,眼中似有星火燃烧。

“因为这并非一时权宜之计,而是信仰。”

“信仰?”

“是。

信仰寒门学子当有晋身之阶,信仰百姓劳作当得温饱,信仰律法之前,本当众生平等。

此心此志,陛下有,严首辅有,苏沉有,东宫那位…亦有。

它不会因一人生死而移,只会如星火传递。”

他向前一步,年轻的面庞在月色下竟有磐石之坚。

“第二,阁老总觉我等年轻气盛,不计后果。殊不知,正因我们年轻,”

陈默微微一笑,字句清晰。

“所以,我们等得起,也赢得起。

阁老,您担忧的日后,对我们而言,正是来日方长。”

赵贞吉怔在原地,看着陈默施礼告退。

晚风吹起青年官袍一角,那背影竟与多年前另一个同样执拗、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的身影重叠。

可那人最终失败了,而陈默…他提及“信仰”时,眼里有那人从未有过的,对未来的绝对信心。

老阁老长叹一声,喃喃道:“信仰…年轻…好一个来日方长。”

他转身步入阴影,背影竟有几分佝偻。

或许,他真的老了,看不懂这新时代的风,要往哪里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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