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雪越下越大,天牢的青石台阶结了一层薄冰。
陈默戴着沉重的镣铐,缓步走下台阶。
铁链摩擦的声音在幽暗的甬道里格外刺耳。
“进去!”
狱卒推了他一把。
陈默踉跄两步,站稳身形。
牢房里已经有人,三个彪形大汉,目光阴鸷地盯着他。
“几位兄台……”
陈默拱手。
话音未落,一记重拳砸在他腹部。
“呸!狗官!”
为首的刀疤脸揪住他的衣领。
“郑大人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陈默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第二脚踢在肋间,他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时,他竟有些想笑。
郑怀仁急了。
急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急到要在审问前就废了他。
“说!那些妖法从哪来的?”
刀疤脸踩住他的手腕,狠狠碾磨。
陈默咬紧牙关,冷汗浸透单衣。
“不说?”
刀疤脸狞笑。
“弟兄们,把他手指一根根掰断!”
……
东宫,夜。
萧景琰摔碎了第三个茶盏。
“殿下息怒!”
赵虎跪地。
“天牢是郑怀仁的地盘,咱们的人混不进去……”
“混不进去?”
萧景琰冷笑。
“那就硬闯!”
“不可!”
幕僚急忙劝阻。
“殿下若劫狱,正中郑党下怀。
他们巴不得您落个勾结逆臣的罪名。”
萧景琰一拳砸在案上。
他何尝不明白?
但陈默在天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苏先生,”
太子忽然抬头。
“你说……陈默会招供吗?”
苏仪沉吟:“若他招出“妖法”来历,或可免于一死。”
“他不会。”
萧景琰斩钉截铁。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萧景琰望向窗外纷飞的雪。
“那些东西,比他的命重要。”
天牢深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陈默靠在墙角,十指扭曲变形,左眼肿得睁不开。
但他嘴角却带着笑。
“狗官!笑什么?”
刀疤脸揪起他的头发。
“笑你们……白费力气。”
陈默吐出一口血沫。
“放屁!郑大人说了,你肯定背得滚瓜烂熟!”
刀疤脸抄起烙铁。
“再不招,老子烫烂你的嘴!”
通红的烙铁逼近脸颊,陈默闭上眼。
突然。
“圣旨到!”
尖利的嗓音划破牢房。
刀疤脸慌忙扔下烙铁,跪地接旨。
宣旨太监扫视满室狼藉,皱眉。
“皇上口谕,即刻提审陈默。”
刀疤脸急了。
“公公,这犯人还没……”
“嗯?”
太监冷冷瞥他一眼。
“你要抗旨?”
……
紫宸殿。
陈默被拖进来时,已经是个血人。
龙椅上的萧睿微微蹙眉。
“怎么弄成这样?”
郑怀仁连忙出列。
“此獠顽固,拒不招供,狱卒不得已用了些手段……”
“朕还没定罪,你们就动大刑?”
皇帝声音一沉。
“郑爱卿,越矩了。”
郑怀仁额头见汗。
“臣知罪!”
萧景琰站在殿侧,死死攥紧拳头。
陈默那张从容淡定的面孔布满血污,却依然平静。
“陈默。”
皇帝俯身。
“朕只问一次,那些“妖法”从何而来?”
殿中鸦雀无声。
陈默艰难抬头,染血的视线扫过龙椅、朝臣,最后落在萧景琰身上。
太子心跳如鼓。
“是……臣杜撰的。”
陈默哑声道。
满朝哗然。
“胡说!”
郑怀仁厉喝。
“那些治国方略,岂是你一个七品县令能想出来的?”
陈默咳嗽着笑了。
“郑大人……可曾种过地?”
“什么?”
“可曾见过……百姓易子而食?”
陈默喘息着,“若见过,就会明白……书上的道理,本就写在田间地头。”
皇帝眯起眼。
“你的意思是,这些方略源自民间?”
“是。”
陈默昂头。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果然,萧睿陷入沉思。
郑怀仁见势不妙,急忙道。
“陛下!此獠巧言令色,当用重刑……”
“够了。”
皇帝抬手。
“陈默,朕再问你,福宁新政若推广天下,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意料。
陈默眸光一亮,忍着剧痛直起腰。
“其一,清丈田亩,官绅一体纳粮;其二,矿税归公,禁绝私采;其三……”
他每说一条,朝臣脸色就难看一分。
“荒谬!”
郑怀仁暴跳如雷。
“陛下,此乃祸国之言!”
皇帝却若有所思。
“太子,你觉得呢?”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出列拱手。
“儿臣以为,可先在江南三省试行。”
“太子殿下!”
郑怀仁怒目而视。
“你与逆臣沆瀣一气!”
“郑大人。”
太子冷笑。
“你名下有田万亩,却从未交过一粒粮税。
是怕新政试行,坏了你的财路吧?”
朝堂瞬间炸锅。
萧睿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群臣,又看看血染衣袍却脊背挺直的陈默,忽然笑了。
“拟旨。”
所有人屏息凝神。
“福宁县令陈默,革职留用,戴罪立功。”
皇帝淡淡道。
“即日起,总理江南新政事宜。”
郑怀仁如遭雷击。
“陛下!不可啊!”
“郑爱卿。”
萧睿意味深长。
“你是质疑朕的决断?”
……
雪夜,东宫。
太医刚给陈默接好断骨退下。
萧景琰亲手端来汤药。
“为什么不供出我?”
陈默摇头。
“殿下是火种……不能熄。”
萧景琰眼眶发热。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本崭新的手抄册子,扉页上写着《选集》。
“你烧了三本,我抄了一本。”
太子轻声道。
“以后,咱们一起写。”
陈默怔住,良久,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