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呼喊声由远及近,杂乱的脚步声踏碎了夜的寂静。
陈默眸光一沉,抓起官袍就往外走,却在门口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周闯。
“大人!”
周闯脸色铁青。
“粮仓和……和书房,同时起火!”
陈默脚步一顿。
书房?
那里有暗格,有《选集》,有他这三年来所有的心血。
“救火。”
周闯咬牙。
“已经派人去了,但火势太猛,怕是……”
“优先救粮仓。”
陈默打断他。
“百姓的口粮,一粒都不能少。”
周闯愣住。
“那书房……”
“烧了就烧了。”
陈默大步往外走。
“传令民兵队,封锁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
周闯瞬间明白了什么。
“大人是怀疑……”
“不是怀疑。”
陈默望向火光冲天的方向,眸中映着血色。
“是确定。”
有人要毁掉福宁县的根基。
……
粮仓外,火势滔天。
百姓们自发排成长队,一桶桶水传递过去,却杯水车薪。
陈默挽起袖子,亲自扛起沙袋往火场里冲,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大人!危险!”
几个衙役死死拉住他。
陈默挣开他们。
“东侧粮库保住了吗?”
“保住了,但西侧已经……”
“能抢多少是多少!”
陈默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忽然瞥见人群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太子殿下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这场大火,神色莫测。
两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交汇。
陈默忽然笑了。
他拨开人群,走到萧景琰面前。
“殿下满意了?”
萧景琰挑眉。
“陈大人这是何意?”
“粮仓和书房同时起火,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默盯着他的眼睛。
“除非,有人想让福宁县‘罪证确凿’。”
萧景琰不置可否。
“陈大人莫非怀疑是本宫放的火?”
“下官不敢。”
陈默语气平静。
“只是好奇,殿下白日才说要亲眼看看,夜里福宁就遭此劫……
不知殿下看到了什么?”
萧景琰忽然笑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我看到一个县令,宁可去救粮仓,也不管自己的谋逆罪证。”
“粮是百姓的命。”
陈默直视他,。
书不过是死物。”
萧景琰眸色渐深。
“哪怕这三本书能救天下人?”
“能救天下人的,从来不是书。”
陈默转身望向救火的人群。
“是他们自己。”
萧景琰沉默良久,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到陈默手里。
是三本手抄册子,封面完好无损。
陈默愕然。
“书房的火,是本宫放的。”
萧景琰轻声道。
“但烧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公文。
真正的《选集》,在这里。”
陈默心跳骤然加速。
“殿下这是……”
“本宫改主意了。”
萧景琰望向渐熄的火光。
“明日暗卫进城,他们会“找到”几本农书,然后回京复命。”
他顿了顿,唇角微扬。
“至于福宁县……本宫会奏请父皇,将此设为新政试行之地。”
陈默瞳孔微缩。
新政?
试行?
这是要将福宁模式,推广天下?
萧景琰拍拍他的肩,笑意渐深。
“陈默,别让本宫失望。”
……
紫宸殿内,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君臣之间的寒意。
“荒谬!”
户部尚书郑怀仁须发皆张,将奏折重重摔在地上。
“什么官民合营,什么医户普惠,这分明是蛊惑民心,动摇国本!”
奏折是萧景琰亲手所写,详细记录了福宁县三年来的新政成效。
税赋翻倍,民无饥馑,盗匪绝迹。
龙椅上,皇帝萧睿面沉如水。
“太子,你可知与民争利四字的分量?”
萧景琰站在殿中,雪花从窗缝飘进来,落在他肩头,化作一点湿痕。
“儿臣所见,福宁县官民并非争利,而是共利。”
他抬头,目光灼灼。
“煤矿官三民七,百姓富了,县衙收入反增三成。
医馆惠民,疫病不生,劳力充足。
父皇,这才是真正的藏富于民。”
“放肆!”
郑怀仁厉喝。
“太祖定制,官矿岂能私分?
此例一开,天下州县竞相效仿,朝廷威严何在?!”
萧景琰冷笑。
“郑大人是怕州县效仿,还是怕自家在赣州的私矿再瞒不住?”
“你!”
郑怀仁脸色骤变。
皇帝忽然抬手,止住这场争执。
“太子,你年轻气盛,朕不怪你。”
萧睿的声音不疾不徐。
“但福宁县令陈默,私改祖制,其心可诛。”
萧景琰心头一紧。
“父皇!”
“拟旨。”
皇帝淡淡道。
“福宁县令陈默,革职查办,押送进京。”
驿道之上,快马如龙。
萧景琰的亲信侍卫赵虎昼夜兼程,终于在第五日黄昏赶到福宁县衙。
“殿下密信!”
他气喘吁吁,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
陈默拆开,只有八个字:
“圣旨将至,速焚三书。”
周闯脸色煞白。
“大人,朝廷这是要……”
“意料之中。”
陈默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新政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不会放过我。”
“那咱们就反了!”
周闯猛地拔出佩刀。
“民兵队三千精锐,加上矿工、农户,凑出万人不难。
朝廷要拿人,先问问福宁百姓答不答应!”
陈默摇头:
“那样正中他们下怀,坐实我拥兵谋逆的罪名。”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县衙外熙攘的街市。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棵稻苗,都浸透了他的心血。
“周闯,去把书取来。”
“大人!”
“快去。”
片刻后,三本册子摆在案头。陈默抚过封面,忽然轻笑一声。
“其实……我早该烧了它们。”
周闯急道:“可这是福宁的根基啊!”
“不。”
陈默翻开书,指着那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才是根基。”
他拿起第一本,丢入火炉中。
“大人!”
周闯扑上来阻拦,却被陈默一把推开。
“听着。”
陈默目光如炬。
“我若出事,你立刻带着民兵队化整为零,潜伏各县。
书里的法子,口口相传,不必拘泥文字。”
“惠民医馆照常运转,矿务按旧例分成,谁敢侵吞百姓利益……”
哗啦!第三本被丢入火炉
“杀无赦。”
纸屑如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周闯红了眼眶,单膝跪地。
“属下……遵命!”
三日后,钦差抵达福宁。
县城万人空巷,百姓跪满长街。
“陈青天冤枉啊!”
“朝廷要拿人,先拿我们!”
哭声震天,钦差吓得缩在轿中,连声催促快走。
陈默一身素服,自己戴上镣铐,转身对百姓长揖到地。
“陈某无能,连累诸位了。”
人群中,一个老农忽然高喊:“陈大人,咱们等你回来种稻子!”
陈默笑了。
“好。”
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福宁的天空,然后迈步走向囚车。
远处山岗上,萧景琰攥紧马鞭,指节发白。
“殿下……”
赵虎欲言又止。
“回京。”
太子咬牙调转马头。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