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报社仅三个月,就有一种谣言,说有一个女生得了传染病,发现时已很严重,略有些神志不清,恰在S君班里,幸好男、女生分开坐,而且亲密接触已禁绝,所以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C君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的同事,我说: “女生应该会有更多感染者吧。”
“不清楚呢,学校那边没有消息。”
“为防更多人感染,可以监控看看人员流动情况。”
“你说的有道理。”c君道, “有关方面会考虑到的。 ”
“现在是极重要的复习阶段吧,或许因此才封锁消息以免造成较大恐慌。”
C君原来敷衍的神情倏忽变得严肃起来,透过那层半厘米厚的眼镜,我大概明白他要开始告诫我了。
“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又是两码事,你要谨慎,”他郑重极是地指了指关着的门外, “死角处的蟑螂,静水下的猛兽,我们干这行的,最忌讳这些。学校也好,政府也罢,学术机构,社会组织,讳莫如深,不可奉告之事多了去了。不要————”他音调一转, “多余其是,剥根究底。”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约莫在5月的时候,我在校门附近散步时,远远便看到教学楼下攒聚的人头,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晚自习,却都不在教室。若是S君在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总之,一定出了什么乱子,能够令全校师生震悚、不安,继而发生趋之若鹜的暴动。
校门口的大叔从那狭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冲我喝道: “看什么,家长不准在这时候接学生!”
“我不是家长。我只是在看学生在干什么。”
“篝火晚会,消防演练什么的,你又不上学!不务正业!”
我既好气又好笑,没再答话。
人群愈加喧嚷,我愈加兴奋。在暮色中,一个红点出现在了楼顶,我立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举起手机想叫救护车、消防员,顺便添把火,把视频录下来作证据。
“混蛋!”门卫从他那黑洞洞的墓穴中潜出,手里擎着似乎是方天画戟的东西————这个东西我见识过的,转门用来推搡校门口的暴徒,然而我自忖举止还算文明,这若不是明摆着羞辱我么?
“我会和s君报告的!校门口有监控!”我逃走时,听到这样一句诅咒。
报社的工作琐碎而平常,充斥着诸好“某学生拾金不昧“某社区发生枪击案”或者无关紧要的各类通知,世界真是一个单调枯燥的循环。
隐约感到有某种大的变动,无论死水微澜的生活,还是粉饰太平、强言欢笑的报纸,我总能在这种喧嚣与狂欢中听到一种近乎坟茔才会有的寂静,在这寂静中也不知酝酿着什么……暴乱吗?痛苦吗?亦或郁郁而终的生机,尽将就木之枯槁?
C君忽然在座位上转头,似笑非笑。
我回了一个「很尬尴尬」的微笑,实在是不明所以,此时人员只剩我们两个了。我在上交撰稿后c君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大概持续了十五秒,他扬起的嘴角渐渐舒缓,冷笑,他在冷笑,他确实在冷笑 。
惨白的灯光映在窗上映出我的神色。窗外的黑暗却让其模糊。
“你知道记者怎样做才能平步青云,怎样做才能保全饭碗,怎样做才能身败名裂?” 他不怀好意的发问道,
我下意识地瞟了眼办公室的监控,我宁肯把那想象为潜伏暗处的魔鬼。直觉告诉我,有某种东西出卖了我的内心,透露给某些人知道了。我清楚地很,尽管洞若观、火和光同尘为上上策,我内心却一直盘算着可以上秤,更值得我掂量的那些东西——
“前几天……4月27日吧。有人声称看到你在校外窥视,在事故现场……”
我感到一阵怒火,但我还不能发作,不单单为自保,更是为后面留退路;我也大概理清“东窗事发”的缘由了。
“什么事故?最近那起车祸吗……如果不是报社报告过的,那我并不清楚 ……”
“你还装蒜,学校已经通传了……”
“学校属于公共场所,何况我在校外伫留,这并不犯法;没有报道,哪来什么的事故?我倒没看见头条写了关于学校什么;您知道这么多,也不过是听来的吧。”我瞟了办公室的标语,一字一顿地念道: “实事求是,切忌捕风捉影。”
C君的冷笑凝住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追加了一条: “有监控录像……”
“拿出来。”我见他又没吭声,索性跨了公文包就走。
“等等!”他站起来,
“什么。”我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又是何苦……”
“这对我确乎没什么好处,对于受蒙蔽的大众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谁会敢发表!”
“怯懦的报社和记者们不敢发表。下面口耳相传的效率出奇的高,上面虽然看上去清白,却也是欲盖弥彰。谁都不敢,但人言可畏啊!” 我努力装作镇静,但我确实冲动了。
“你被辞退了。”
“自由人口无遮拦,肆意妄为。说我想说,做我想说。”
“然后就会有人控告你,你就等着坐牢吧。而且不会有人信你,因为你发不了声,也没有证据……”
“4月27日的下午六点。”我打断他道, “本人持手机录下了视频保存了证据。”顿了顿,我又补充道, “那个学生坠楼的瞬间。”
“你真是胆大包天————”他倒抽了一口气,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 “所有那些幕后主使,之所以撺掇了你来,估计就是来试探我是否‘拍到了’证据吧。”
他可怕的神情递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世上有灭口的凶器,有伪善的圣人,有无是生非之辈,有知而不言的暧昧不明。不过我无力去应付,谁给我力量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