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宅的晨雾总比别处淡些。青瓦上的霜气还没散透,檐角的铜铃就被风拂得轻响,那铃声里裹着点木头的温软——整座宅子从梁到柱,几乎见不着一颗铁钉,全凭榫卯咬合着立在城郊的坡地上。
袁云轩推开东厢房的门时,廊下的木柱正泛着浅淡的晨光。这柱子是整根楠木削的,柱身雕着缠枝莲,花瓣的纹路里嵌着暗扣,他小时候总爱扒着柱子晃,直到十岁那年才发现,指尖按在第三片莲瓣的凹槽里,稍一用力,半面柱身便会沿着预设的榫口滑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冰柜。此刻冰柜的门虚掩着,大概是伯母今早取过东西忘了推紧,隐约能看见里面码着的糕点盒子。
“又看那柱子?”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伯父袁启明站在门槛边,手里捏着本线装书。他穿了件深灰的棉袍,袖口磨得有些薄,倒和这宅子的调子很配——看着旧,却处处透着妥帖。袁云轩收回目光,把背上的行囊紧了紧:“伯父,东西都收拾好了。”
袁启明点点头,转身往书房里走。云轩跟进去,鼻尖先撞上墨香,再是木头的气息。书房的书架是卯榫攒接的“回”字格,一格格码着书,最底层的格子却比上面宽些,云轩知道,那格子的底板能抽出来,下面藏着个小消毒柜。去年他生了场病,伯父就是从那里面拿的药。
“坐。”袁启明指了指窗边的梨木桌。桌子腿是“霸王枨”的样式,枨子与桌面的衔接处严丝合缝,云轩坐下时,指尖无意识蹭过桌沿——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木楔,按下去,桌下会弹出个小抽屉,里面是他放软糖的地方。
袁启明没看他的小动作,没看他的小动作,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放在桌上。布是粗棉布,洗得发白,解开时露出枚玉坠,玉色偏冷,上面雕着“袁”字,字的笔画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极细的纹路——那是玄冥九宫令的外壳,被人用秘法嵌在了玉里。
“这东西,你爹走前托我给你。”袁启明的指尖在玉坠上顿了顿,“里面是什么,你大概也猜着了,袁家的老物件,能护着你,但也得你自己镇得住。”他又从桌下的暗格里抽了柄短刀,刀柄是黑檀木的,刀身却泛着淡青的光,“刀柄里嵌了灵木,能跟玉坠共鸣,到了死魂岛,别光想着练灵力,武力也得捡起来。”
袁云轩接过刀,刀身比他想象中轻,却沉得压手。他低头时,看见自己袖口露出的半截挂饰——那是只软毛兔子,绒毛被洗得有些发灰,是他十岁生日时,伯母亲自带着他在毛绒玩具店逛了一整天选的。大概是动作太明显,袁启明温和的笑了笑:“还带着?”
袁云轩把兔子挂饰往袖子里塞了塞,耳根有点热:“带着……看着安心。”
“软归软,”袁启明递给他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柱中冰柜拿的软糕,“别让人捏圆搓扁了。死魂岛不是家里,那儿的规矩硬得很。”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普通学员三年内冲不到众合级,就得被抹了记忆送回来,你爹当年……”他没说下去,只拍了拍云轩的肩,“你伯父没别的盼头,就盼你能‘留住’——不光是留在岛上,得把袁家的骨头也留住。”
袁云轩咬了咬唇,把软糕塞进行囊,又把兔子挂饰挂在行囊的带子上:“我知道。三年内肯定能到众合级,不会被遣返的。”
袁启明点点头,起身往门外走:“鬼符三通应该到了,我去看看。”
袁云轩跟着出门,院角的石榴树旁,立着个半人高的石墩,看着是镇宅用的,实则石墩的顶盖能旋开,里面是个储水的小水箱。伯母总爱在里面冰些梅子,此刻水箱口飘着点水汽,衬得院角的木秋千更软了——那秋千的铁链被木套管包着,套管是卯榫拼的,摸起来温温的,他小时候总在上面荡着看书。
刚走到影壁前,就听见院外传来车声。影壁是“须弥座”的样式,底座的砖缝里嵌着个小小的门铃,此刻正“叮咚”响着。袁云轩伸手按了影壁侧面的暗扣,那扇看着与墙齐平的木门便沿着榫槽滑开,门外站着个穿风衣带着口罩和墨镜的男人,帽檐压得低,正是鬼符三通。
“袁先生。”鬼符三通冲袁启明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袁云轩,落在他行囊上的兔子挂饰上,顿了顿,没说话。
袁启明拍了拍袁云轩的背:“去吧,到了岛上听三通的,别逞强。”又转向三通,“这孩子……就拜托你多照看。”
鬼符三通应了声“分内事”,转身往车边引。袁云轩跟着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袁宅——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青瓦上的霜气化成水珠,顺着瓦当滴下来,滴在廊下的木阶上。那木阶的第三级能掀开,下面是他藏弹珠的地方;阶旁的廊柱里藏着冰箱,书架下有消毒柜,石墩里储着水……这些藏在榫卯缝里的烟火气,忽然就远了。
看着已经走远的车辆袁启明回到书房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他跟一个与袁云轩把八分相似的人的合照的“啊胤,你的儿子终究还是踏上了这条路啊”
“在想什么?”三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他已经拉开了车门,“再不走,赶不上渡魂船了。”
云轩收回目光,弯腰上车。车里很干净,只有股淡淡的纸味。他坐稳后,还是忍不住问:“三通先生,出岛的条件……除了三年众合级,还有别的吗?”
三通发动车子,帽檐下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伯父没跟你说?”见袁云轩摇头,他指了指窗外——远处的天边隐约能看见片灰雾,那是死魂岛的方向,“普通学员三年到不了众合级,直接抹记忆送回人间。要是被判定成‘天才学员’,就得三年摸到大叫唤级的门槛,摸不到,就留在岛上再熬两年,两年后还到不了焦热级……一样得滚蛋。”
他说得直白,袁云轩却没慌,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短刀。刀柄的木纹硌着掌心,倒让他定了神:“那要是成了天才学员,两年后到了焦热级呢?”
“那就可以被灵域分配为镇魂将,”三通嗤笑了声
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退,袁宅渐渐看不见了。袁云轩摸了摸行囊上的兔子挂饰,软乎乎的绒毛蹭着指尖,他轻声说:“我不会被遣返的。”不是赌气,是真的信——不管是三年众合级,还是别的什么,他总得留在那里,才能对得起袁启明递玉坠时的眼神,对得起藏在榫卯缝里的那些牵挂。
鬼符三通没再接话,只是把车速提快了些。车声簌簌里,袁云轩悄悄把兔子挂饰又往紧了攥了攥,挂饰的耳朵蹭着短刀,软的毛,硬的木,倒像是此刻的自己——心里装着点软乎乎的念想,手里却得握紧能护身的家伙。
死魂岛的雾在远处等着,他知道。但袁宅的榫卯缝里藏着的暖,他也带着呢。“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脚下的路如果不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旅程的终点在哪也没有人知道,而我袁云轩四世三公袁绍之后要走的路就是成为寄灵人,结识志同道合的伙伴重铸先祖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