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仿佛一块悬在心口的石头被轻轻挪开了一点，虽然并未完全落地，但至少呼吸畅快了许多。程悠悠能感觉到，陆予白身上那种无形的紧绷感，似乎也松懈了些许。
他依然忙碌，期末项目、学业压力，还有程悠悠不知道的、与家庭之间的斡旋，都在消耗着他的时间和精力。但他出现在程悠悠身边时，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清晰的、目标明确的神采。
他没有再刻意避开程悠悠接电话，有时甚至会在她面前简短地回复信息，语气平静，听不出端倪。程悠悠也默契地不问，只是在他连续伏案太久时，递上一杯温水，或者轻轻拉他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肩颈。
他们的相处，在经历了之前的波折和那次未正面冲突的“警报”后，进入了一种更踏实、更日常的温情阶段。像冬日里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动物，无需太多言语，陪伴本身就是力量。
这天，程悠悠正对着一套历年真题抓耳挠腮，林小雨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自习室，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表情是混合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古怪。
“悠悠！大新闻！”林小雨压着嗓子，但眼里的光都快迸出来了。
“怎么了？你《视听语言》过了？”程悠悠从题海里勉强拔出思绪。
“比那劲爆多了！”林小雨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是关于陆大神的！我刚刚去辅导员办公室交材料，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程悠悠心里莫名一跳：“听到什么？”
“听到咱们学院负责对外交流的刘老师，跟另一个老师在聊天，提到陆大神！”林小雨瞪大眼睛，“说是有个挺厉害的跨国学术交流项目，本来内定的人选不是陆大神，但不知道陆大神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对方教授和学校，硬是把名额争取过来了！下学期可能就要出去交换一学期！”
“交换？”程悠悠愣住了，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这件事，陆予白从未提过。
“对啊！听说那个项目竞争超级激烈，对专业成绩、科研能力、甚至家庭背景都有隐形要求。之前大家都以为会是隔壁班那个家里有矿、发了好几篇论文的‘卷王’去。”林小雨语速飞快，“没想到陆大神不声不响就搞定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困惑：“刘老师他们好像也挺意外的，说什么‘没想到陆予白这次这么坚持’，‘还以为他家里……’，后面声音太小我没听清。但总之，陆大神牛逼啊！”
程悠悠的心沉了下去。不声不响……坚持……家里……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模糊却让她不安的猜想。这个交换机会，会不会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是他用来应对家庭压力，或者争取更多自主权的筹码？
他为什么没告诉她？
“悠悠？悠悠你没事吧？”林小雨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推了推她，“哎呀，我就是听到个八卦，也许不准呢！再说了，就算真去交换，也就一学期，现在交通通讯这么发达，跟异地恋也没啥区别嘛！陆大神这么厉害，出去镀层金回来更抢手……不是，我的意思是，更优秀了，对你不是更好吗？”林小雨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赶紧补救。
程悠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就是……有点突然。”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她应该相信陆予白。他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她。
“也是哦，可能陆大神想等确定了，或者考完试再给你个惊喜？”林小雨试着分析，“毕竟现在期末，大家都焦头烂额的。”
“可能吧。”程悠悠点点头，捡起掉落的笔，指尖却有些发凉。惊喜吗？她不确定。
接下来的半天，程悠悠都有些心神不宁。做题的效率直线下降，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小雨的话。直到傍晚，陆予白如约来接她去吃晚饭。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因为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松的愉悦。吃饭时，他甚至还主动提起，学院有个不错的讲座，问程悠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听。
程悠悠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显得自己像个捕风捉影、沉不住气的人。可是，那个“交换”的消息像根刺，扎在心里。
“怎么了？菜不合胃口？”陆予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停下筷子看她。
“没有，很好吃。”程悠悠摇摇头，鼓起勇气，抬起眼看他，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对了，我听小雨说，学院好像有个不错的交换项目？”
陆予白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程悠悠，没有立刻回答。
那短暂的沉默，让程悠悠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你听说了。”陆予白放下筷子，语气很平静，没有否认，也没有惊讶。
“嗯。”程悠悠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米饭，“是……真的吗？下学期？”
“在争取。”陆予白的回答很谨慎，也很诚实，“还没有最终确定。”
“哦。”程悠悠应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问他为什么没告诉自己？问他是不是为了避开家里的压力？还是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陆予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些：“悠悠，这件事，我原本打算等所有手续都落定，再详细跟你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个项目，对我未来的研究方向很重要。而且……它也能给我，给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最后半句话，他说得很轻，但分量极重。
时间和空间。程悠悠听懂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学术机会，更是他战略的一部分，是他为了更长远的未来，为了能更自主地选择和她在一起，而主动争取来的一块“缓冲地带”和“筹码”。
酸涩感再次涌上鼻尖，但这一次，混合着理解，甚至是一点点心疼。他一直在独自筹划，试图用他的方式，建造一个更坚固的堡垒。
“要去多久？”她问，声音有点闷。
“一学期。如果顺利，可能假期也会留在那边跟进一个课题。”陆予白观察着她的神色，“时间不长，而且现在联系很方便。”
一学期，加上假期，可能就是大半年。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比起这个，程悠悠更在意的是他独自承担的压力。
“你家里……同意吗？”她忍不住问。
陆予白眸光微凝，随即道：“这是我的学业选择。”他没有直接回答同意与否，但语气里的笃定表明，这同样是他不会退让的领域。
程悠悠沉默了。她知道，这背后一定又有一番她看不见的角力。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学业选择”，底下可能藏着无数次的坚持与谈判。
“什么时候走？”她最后问。
“最早下学期开学后一个月左右。”陆予白看着她，“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他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覆上她放在桌边的手，“期末先专心考试，好吗？考完之后，我们好好谈。”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程悠悠看着他沉稳而坦诚的眼睛，心里的那点不安和委屈，慢慢沉淀下来。是啊，他从未逃避，一直在行动。只是他的方式，或许比她想象的更隐忍，也更深远。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头：“好。先考试。”
陆予白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和。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有些突然，也预想过她的反应。她的懂事和理解，让他胸口某个坚硬的地方变得柔软。
“不过，”程悠悠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和固执，“在你走之前，要陪我做完所有想做的事情！要把接下来几个月的份，都提前预支了！”
陆予白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冰层裂开，泄露出底下温暖的春光。“好。”他答应得毫不犹豫，“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拉钩！”程悠悠伸出小拇指。
陆予白看着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眼里笑意更深，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郑重地勾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窗外华灯初上，餐厅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但他们的小小角落，却因为这一个孩子气的约定和彼此交握的手，变得格外宁静而温暖。
未来半年的分离，像一道浅浅的影子投射在前方。但此刻，他们手握着手，约定了分离前要储存足够的阳光。而那道影子，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
程悠悠想，他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去积蓄力量，那她就做他回头时，永远亮着的那盏灯，和随时可以归航的港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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