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大寒,秦淮河的水汽裹着墨香漫过“翰墨斋”书坊的雕花木窗。清晨卯时,伙计在整理新到的《十三经注疏》时,发现坊主顾彦之倒在刻书工坊的梨木案前,手里还攥着把刻刀,刀尖的墨汁溅在未完成的书版上,晕出一片深黑的渍,像滴在宣纸上的陈墨。案头的砚台里,残墨凝结成块,砚边沾着些灰白色的粉末——是“铅丹”的碎屑,这种矿物颜料有剧毒,书坊虽用它调印泥,却从不让粗颗粒靠近刻刀。
苏锦熙踩着墨锭碎屑走进工坊时,顾彦之的弟子,刻工苏墨正在用软布擦拭案上的血迹,布巾立刻被染成灰黑色。“先生昨晚还在修订《说文解字》的新注,”他声音发颤,指节捏着布巾泛白,“说要赶在元宵前把这批善本刻完送呈国子监,让我寅时就来研墨。”
砚礼蹲在梨木案下,用银镊子夹起一缕缠在案腿上的麻线,麻线的断口处沾着点暗红色的漆皮——是书坊特有的朱砂漆,这种漆里掺了桐油,遇毒会变黏。工坊的黄铜刻刀架上,刻着“翰墨”二字,其中“墨”字的“土”字旁有新的磨损,磨损痕迹里嵌着些黑色的颗粒,是“松烟墨”的碎屑,金陵只有“墨坊胡记”的墨锭会掺这种带砂的烟料,上个月刚给翰墨斋送过一批。
赵昕正翻看顾彦之的《校勘手札》,手札的最后一页被墨汁泡得发皱,皱痕里的字迹能看出个“墨”字,笔锋是顾彦之特有的“小楷”,他写“墨”字时,总爱把下面的“土”字写得像块砚台。手札里夹着张纸坊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澄心堂”印章边缘,沾着点黄色的胶渍——是“鱼鳔胶”,苏墨的刻刀盒里就有这种胶,用来粘合断裂的书版。
“顾坊主昨天申时去了趟澄心堂,”书坊的老校书陈先生翻动着书页,“说要核对这批宣纸的纤维密度,还带了卷宋刻本当样本,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校勘室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墙角的铅丹罐,“您看,他还亲自研磨了些铅丹,说要试试能不能调出更鲜亮的印泥,结果……”
铅丹罐里的粉末泛着灰黑色,表面沾着些银白色的细屑,赵昕用银针挑了点细屑,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普通的铅丹,”她将粉末撒在清水里,水面立刻浮起层油膜,“里面掺了‘朱砂’的结晶,虽然能让印泥更红艳,却有剧毒,长期吸入粉尘会汞中毒,若混入墨汁,接触皮肤多了会致命。”她忽然看向苏墨的手背,“苏小哥,您手背上的红疹是怎么弄的?”
苏墨的手往身后缩了缩,刻刀盒里的鱼鳔胶晃出半滴,落在地上的书版残片上,胶渍立刻晕开个深色的圈。“刻书时被木屑溅到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先生给我涂了药膏,说让我去前堂整理书册,校勘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校勘室的木柜上,柜门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白色的纸纤维——是澄心堂特有的宣纸纤维,前几天澄心堂的坊主柳先生来送纸时,曾用这种纸包过样本。木柜的抽屉里,放着几卷不同的书版,其中一卷的梨木版上,用刻刀浅浅刻着个极小的“七”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划下的。
“澄心堂的柳坊主,欠着顾坊主七百卷上等宣纸。”陈先生忽然想起什么,“昨天顾坊主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柳坊主再不交货,就去告他用竹浆纸冒充楮皮纸,在宣纸里掺滑石粉增重。”他指着木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顾彦之自己做的木锁,此刻锁舌已经被劈断,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柳”字的朱砂印记。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是“滑石粉”的颗粒,澄心堂的纸浆池里,这种滑石粉到处都是,用来给纸张增白。
砚礼已经在书坊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底有块方形的磨损,是苏墨常穿的那双布鞋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灰黑色的粉末,与铅丹罐里的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书版,书版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刻书订单,单上的“宋刻善本”字样,与《校勘手札》里记录的字迹完全一致。
“苏小哥的刻刀盒里,少了把‘小平刀’。”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墙上的工具架,刀盒的空位处还留着淡淡的胶痕,“平刀的刀刃沾着铅丹粉末,与木柜上的刻痕吻合,您昨晚用它做什么了?”
苏墨的脸色瞬间发白,刻刀盒里的空位露出半截麻线,麻线上的桐油味里,除了滑石粉,还有股淡淡的酸味——是“醋酸”,这种酸能溶解朱砂,常被用来清洗刻刀上的印泥。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磨损的铅丹,丹块的断口处,沾着点黑色的颗粒——正是松烟墨的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批待刻的书版,版材的夹层里藏着些灰黑色的颗粒,是铅丹与朱砂的混合物,颗粒上的划痕与苏墨刻刀盒里的鱼鳔胶痕迹完全吻合。书版后的书架上,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暗红色的膏体,是“铅丹粉”与“鱼鳔胶”的混合物,膏体里混着几根白色的纸纤维,与木柜铜锁里的宣纸纤维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书坊的匾额上时,苏锦熙让砚礼去澄心堂传柳坊主问话。寒风卷着墨屑掠过刻书工坊,订单的碎角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纸蝶。陈先生给顾彦之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灰黑色的铅丹粉末,还有点白色的滑石粉颗粒——是澄心堂的滑石粉,粉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麻线,线头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