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的大暑,长江的水汽裹着鱼腥味漫过“顺江号”船行的码头。清晨卯时,船工们正要解开缆绳,却发现船行老板江振涛倒在主船“破浪号”的甲板上,后背插着根折断的船桨,桨叶上的“顺江”二字被血浸成紫黑色。他身下的木板缝里,嵌着些银白色的细鳞——是河豚的鳞片,这种鱼的内脏有剧毒,船行虽常运河豚,却从不让生鳞带进船舱。
苏锦熙踩着跳板上船时,江振涛的副手,老舵工张爷正用麻布擦拭甲板上的血迹,麻布立刻被染成暗褐色。“东家昨晚还在核对去扬州的货单,”他声音发哑,指节捏着麻布泛白,“说要赶在潮汛前把这批丝绸运到,让我们寅时就起锚。”
砚礼蹲在船舷边,用银镊子夹起一缕缠绕在锚链上的麻绳,麻绳的断口处沾着点黄色的脂膏——是桐油,用来保养船板的,这种桐油里掺了松香,遇毒会发黏。主船的铜锚上,刻着“镇浪”二字,其中“浪”字的三点水旁有新的凿痕,凿痕里嵌着些灰褐色的粉末,是“砒霜”的碎屑,镇江只有“回春堂”的药渣里会有这种粉末,上个月刚处理过一批过期的砒霜。
赵昕正翻看江振涛的《行船日志》,日志的最后一页被水浸得发皱,皱痕里的字迹能看出个“张”字,笔锋是江振涛特有的“隶书”,他写“张”字时,总爱把右边的“长”字竖钩拉得像根船桅。日志里夹着张修船厂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万通修船厂”印章边缘,沾着点黑色的油污——是船用机油,张爷的工具箱里就有同款,用来润滑舵机。
“江老板昨天申时去了趟万通修船厂,”船行的老账房吴先生抹着胡子,“说要检修‘破浪号’的龙骨,还带了块新换的船板当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船长室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船舱角落的储油罐,“您看,他还亲自调了桶新桐油,说要试试能不能让船板更耐腐些,结果……”
储油罐里的桐油呈暗黄色,表面浮着层虹彩般的膜,赵昕用银针沾了点,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普通的桐油,”她将桐油滴在白纸上,纸背透出灰黑色的光斑,“里面掺了‘巴豆’粉末,虽然能让油质更黏稠,却有剧毒,皮肤接触多了会溃烂,若遇高温,还会释放出有毒气体。”她忽然看向张爷的手背,“张爷,您手背上的燎泡是怎么弄的?”
张爷的手往身后缩了缩,工具箱里的机油瓶晃出半滴油,落在甲板的血迹上,油渍立刻晕开个深色的圈。“给舵机上油时烫的,”他声音压得很低,“东家给我涂了药膏,说让我去后舱歇着,起锚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船长室的铁柜上,柜门的锁有被撬过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银色的细毛——是江振涛养的“雪浪”犬的毛,这狗前几天咬伤过万通修船厂的少东家,因为他偷拆了“破浪号”的备用舵。船长室的航海图上,扬州码头的位置被人用红笔圈了个圈,圈旁写着个极小的“五”字,笔迹很深,像是用指甲反复划下的。
“万通修船厂的刘掌柜,欠着江老板五千两的修船费。”吴先生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江老板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刘掌柜再不还钱,就去告他偷换船板,用普通松木冒充铁力木。”他指着铁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江振涛自己做的铜制暗锁,此刻锁芯已经被破坏,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刘”字的火漆印记。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白色的结晶,是“海盐”的颗粒,万通修船厂的船坞里,这种海盐到处都是,用来给船板防腐。
砚礼已经在船行的货舱里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底有块三角形的补丁,是张爷常穿的那双胶底鞋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银白色的河豚鳞,与甲板缝里的成分相同。货舱的麻袋堆里,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船帆,帆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货单,单上的“丝绸”二字,与《行船日志》里记录的字迹完全一致。
“张爷的工具箱里,少了把‘修帆刀’。”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工具箱里的空位,“刀刃上的锈迹与铜锚上的凿痕吻合,您昨晚用它修什么了?”
张爷的脸色瞬间发白,工具箱里的空位露出半截帆布,帆布上的鱼腥气里,除了海盐,还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苦杏仁”,这种果仁有剧毒,常被渔民用来毒鱼。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片河豚肝,肝的断面处,沾着点灰褐色的粉末——正是砒霜的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批待运的丝绸,丝绸的夹层里藏着些灰褐色的颗粒,是砒霜的碎屑,碎屑上的划痕与张爷那把失踪修帆刀的刀刃完全吻合。丝绸堆后的舱壁上,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黄色的膏体,是“桐油”与“巴豆粉”的混合物,膏体里混着几根银色的细毛,与船长室铁锁里的雪浪犬毛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桅杆的顶端时,苏锦熙让砚礼去万通修船厂传刘掌柜问话。江风卷起货舱的帆布残片,货单的碎角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鸥鸟。吴先生给江振涛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银白色的河豚鳞,还有点白色的海盐颗粒——是万通修船厂船坞里的海盐,盐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麻绳,绳头上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