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寒露,冷雨敲打着“翰墨斋”的雕花窗棂,书坊老板沈知言被发现倒在排满古籍的书架前,胸口插着一把裁纸刀,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淳化阁帖》,帖上的墨迹与血迹交织,像一幅被玷污的丹青。苏锦熙俯身拨开他紧攥的书页,一缕断裂的丝线从纸间飘落,线头上沾着些暗黄色的粉末——是“藤黄”的碎屑,这种产于南方的树脂,常用于制墨,但若直接接触伤口,会引发溃烂,书坊虽常用藤黄,却极少出现在刀刃上。
“太祖母,验尸格目已录毕,”砚礼举着避雨的油纸伞,照亮地上的血迹,“沈老板胸口的刀伤虽深,但真正的死因是藤黄中毒,伤口周围的皮肉呈暗黄色,是毒素蔓延的迹象。更奇怪的是,他身旁的古籍《南华经》被人撕去了最后一页,残页的边缘有齿痕,像是临死前咬过,而书坊的账台抽屉被撬,里面的银钱未少,唯独少了一本《宋刻本论语》,这本是前日刚收来的孤本,价值连城。”
赵昕坐在书坊的紫檀木书桌前,翻看着沈知言的《收书记录》。记录上详细记载了每本古籍的来源与价格,《宋刻本论语》旁标注着“书友王敬之代寻,价五十两”,后面用朱笔写着“有疑,需细审”。“藤黄毒与‘墨汁’混合,毒性会更隐蔽,”她用银针挑起裁纸刀上的残留物,“你看这刀身的墨渍,是用‘松烟墨’与藤黄调的,凶手先用涂了毒墨的刀划伤他,再捅出致命伤,让人误以为死因是刀伤,这手法比直接下毒更难察觉。”
沈棠正检查被撬的抽屉,锁芯上的划痕呈“锯齿状”,是用特制的“铁钩”撬开的,这种铁钩是古董行常用的工具,书坊伙计绝不会有。“抽屉的底板有块松动的木板,”她用手指抠开木板,露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小楷写着“论语夹层有密信,今夜三更来取”,字迹与王敬之的字帖笔迹一致,“这底板是沈老板自己做的暗格,显然是王敬之知道暗格的存在,提前约好来偷书。而且,书架的缝隙里卡着半枚‘玉佩’,玉佩的纹路与王敬之腰间的那块断裂处完全吻合。”
书友王敬之带着一个书童赶来,此人穿着长衫,袖口沾着些墨渍,见到沈知言的尸体时眼圈发红:“知言兄昨日还与我讨论《论语》的注本,说要一起校勘,怎么会遭此横祸!那本宋刻论语我帮他寻了半年,本是件美事……”
“王先生倒是对书坊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他的鞋边,“你鞋上沾着的是书坊后院的‘青苔’,这种青苔只在藏书阁后的湿角才有,可你说今早没去过后院。而且,你长衫的夹层里掉出的这张《南华经》残页,上面的齿痕与沈老板的牙印完全一致,页角还沾着藤黄粉末,要不要让砚礼比对一下?”
王敬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攥着袖口,砚礼上前一步,从他书童的包袱里搜出那本《宋刻本论语》,书页间果然夹着一封密信,是前朝官员与番邦往来的书信,内容涉及泄露边防布防。“你根本不是为了藏书,”沈棠展开密信,指着上面的日期,“你是受了人指使,要找回这封通敌密信,沈老板发现论语夹层的秘密后,说要上交官府,你便假意来看书,用涂了藤黄毒墨的裁纸刀杀了他,又撬抽屉伪造盗案,可惜青苔沾了你的鞋底,玉佩也断在了现场。”
赵昕让人取来藤黄、松烟墨、清水,在瓷碗里混合,果然调成暗黄色的墨汁,滴在猪肉上,片刻后肉面便溃烂发黑。“这毒墨本是你从一个墨匠那里特制的,”她将瓷碗放在《宋刻本论语》旁,“你以为古籍能掩盖罪行,却忘了书页会记下所有触碰过的痕迹,就像笔墨会写下所有的忠奸。”
雨停时,王敬之被押往杭州府衙,密信被加急送往京城,砚礼在书坊的院子里种上“解藤草”——这种草能中和藤黄的毒性,叶片在阳光下会显出“书香需净”四个字。
苏锦熙站在书架前,看着沈知言批注过的古籍,烛光透过窗棂照在纸页上,蝇头小楷仿佛在诉说主人的风骨。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归墟整理医书的日子,那时的纸页里藏着救人的仁心,如今的古籍中却裹着叛国的阴谋,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雨后的书坊,”赵昕递给她一杯雨前龙井,“再隐晦的字迹,灯光一亮就看清了。”
沈棠将《收书记录》交还给沈知言的弟子,簿子上的字迹虽被泪水洇过,却依然能看清“藏书记史,守正辟邪”八个字。“就像这书籍,”她轻声道,“传的是文,载的是道,少了正气,再多的典藏也会蒙尘。”
暮色里,翰墨斋的油灯重新亮起,弟子们开始整理散乱的古籍,解藤草的清香混着墨香,在杭州的巷弄里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书能载道,亦能藏奸,而藏书人的责任,就是让每一页纸都干干净净,对得起笔下的文字与心里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