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秋，风里总裹着沙砾与药草混合的气息。苏锦熙站在狼山部新建的“百草学堂”前，指尖抚过门楣上的匾额，“无界”二字是她亲笔题写的，笔锋里藏着中原的圆润与北狄的刚劲，像极了学堂里那些既读《论语》又学北狄史诗的孩童。
“苏先生，今年的药试结果出来了，”学堂的教习捧着份榜单，羊皮纸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边，“阿古拉这孩子最出色，不仅认全了中原的三百味草药，还能说出每味药在北狄的用法，耶律首领说要奖他一把银药锄。”
阿古拉是耶律烈的孙子，梳着中原孩童的发髻，却戴着北狄的银项圈，项圈上挂着个小小的药囊，里面装着苏风草和狼尾草。此刻他正蹲在学堂后的药圃里，给一株西域的紫草浇水，旁边围着几个江南来的学徒，听他讲狼山的冬天如何保存药材。
赵昕从学堂的侧门走进来，手里举着个算盘，算珠是用归墟的珊瑚做的，上面刻着各族的数字符号：“你看这季度的药材账，大雍的白术在北狄卖得比狼山的防风还好，东瀛的梅干成了草原上的稀罕物，连波斯的乳香，都被牧民们用来熏药箱防潮了。”
她如今在狼山和江南之间跑，每年有半年时间住在学堂，教孩子们算术和药材辨识。去年冬天，她把中原的珠算和北狄的绳结计数结合起来，发明了种“百草算”，用不同颜色的算珠代表不同地域的药材，连不识字的牧民都能学会。
沈棠骑着骆驼从草原深处回来，驼背上驮着捆新译好的医书，是波斯的《医典》，已经被译成了中原官话和北狄文：“刚从西域商队那里换的，里面有用胡麻治肺病的法子，和咱们的苏子油原理相通。我让阿古拉他们试着种胡麻，要是能活，冬天牧民的咳喘病就能少些了。”
《医典》的扉页上，有阿古拉画的一幅画：中原的药农、北狄的牧民、东瀛的医者围着一口药锅，锅里煮着苏风草、狼尾草、紫草，蒸汽升腾成一朵海棠花。画的旁边写着“天下药，一锅煮”，是用中原的毛笔写的北狄文。
学堂的晒场上，正举办着一年一度的“药神祭”。北狄的萨满念着祈福的歌谣，手里举着中原的药杵；中原的郎中敲着东瀛的铜铃，给牧民们诊脉；东瀛的医者则用改良后的针灸，为一个老牧民缓解关节痛，周围的人不管懂不懂，都在跟着点头。
“说起来，上个月在京城看了出新戏，”赵昕摘下头上的遮阳帽，帽檐上别着朵狼山的小黄花，“叫《无界》，讲的是阿古拉他们这代人的故事，里面有个情节，说他带着江南的学徒在暴风雪里抢救药材，用中原的艾灸给冻僵的学徒取暖，看得耶律首领直抹眼泪。”
沈棠笑着递过一块胡麻饼：“你当年在归墟炸机关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愁善感，现在倒成了戏迷。”
“那不一样，”赵昕咬了口饼，芝麻的香混着胡麻的醇，在舌尖散开，“当年是为了活下去，现在是……觉得这些孩子真争气。”
苏锦熙正给个江南来的学徒讲解狼山的草药图谱，学徒的本子上记满了笔记，左边是中原的药名，右边是北狄的称呼，中间画着药材的样子。“这味‘雪莲花’，在中原是名贵药材，”苏锦熙指着图谱，“但在狼山，牧民们用它煮奶茶，能治风寒，你们要学的不只是认药，是懂用它的人。”
学徒突然指着远处的沙丘：“苏先生，你看那是不是归墟来的船？”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骆驼商队正从沙丘后走来，为首的是个穿琉球服饰的青年，是老渔民的曾孙，名叫海生，他怀里抱着个锦盒，里面装着归墟的“和平草”种子。“苏先生，赵主事，沈大人！”海生跑到近前，沙粒沾满了他的衣襟，“归墟的和平草丰收了，我带了些种子来，想在狼山试试能不能种。”
阿古拉立刻凑过来，接过种子捧在手心：“我知道怎么种！把狼山的黑土和归墟的海泥混在一起，肯定能活！”
傍晚的风沙渐渐平息，夕阳把草原染成了金红色。学堂的孩子们围着篝火唱歌，唱的是中原的《诗经》和北狄的牧歌，调子竟出奇地和谐。耶律烈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阿古拉教海生打北狄的绳结，脸上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明年开春，想在学堂里加门‘药器课’，”苏锦熙望着篝火，“教孩子们做中原的药碾、北狄的药囊、东瀛的针盒，让他们知道，装药的器物不一样，治病的心思是一样的。”
赵昕点头：“我让江南的绸缎庄送些防水的布料来，给孩子们做能装狼山草药的药袋，又结实又防潮。”
沈棠补充道：“我已经让人去西域订做玻璃药瓶了，透明的，能看清药材的颜色，比陶罐方便。”
篝火渐渐旺了，映着孩子们的笑脸。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个小小的木刻，是阿古拉做的，刻着三个并肩而行的身影，一个穿长衫，一个戴斗笠，一个披披风，脚下是蔓延的草药，从狼山一直长到归墟。
这三年来，药箱跟着她走过太多地方，却越来越轻——里面的毒药早就没了，解药也换成了寻常的感冒药，更多的是各族孩子画的草药图、新采的种子、不同语言的药方。她忽然明白，所谓“无界”，不是没有边界，是边界不再重要；所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的险途，是一代代人把药草种过界、把药方传到远的路。
“该歇息了，”苏锦熙合上药箱，锁扣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明天还要教孩子们认西域的紫草呢。”
赵昕和沈棠相视一笑，跟着她往学堂的住处走去。身后的篝火还在燃烧，歌声和笑声飘得很远，像在告诉这片草原上的每一株草、每一粒沙：医者的路，从来不是独行的路，是把他乡当故乡，把异客当亲人，把每一颗想治病的心，连成一片无界的原野。
而这片原野，会像狼山的草一样，一岁一枯荣，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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