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总带着股檀木与脂粉混合的香气。苏锦熙站在“鸣春班”的戏台前,指尖拂过台上的木质地板,缝隙里嵌着些暗红的碎屑,凑近了闻,有股熟悉的苦杏仁味——是北狄的“牵机引”,但比江南戏台发现的多了层龙涎香,那是宫廷贡品独有的香气。
“死者是鸣春班的头牌老生,艺名‘铁嗓子’,”大理寺少卿周明捧着个茶盏,声音被后台的胡琴声搅得发颤,“今早唱《精忠报国》时,刚唱到‘靖康耻,犹未雪’,突然口吐鲜血倒在台上,手里还攥着根马鞭,鞭梢缠着北狄的狼尾毛。”
赵昕正翻着后台的戏服箱,忽然抽出件黑色蟒袍:“你看这蟒袍的腰带,是北狄的牛皮带,上面镶着铜扣,刻着半朵海棠——跟苏州戏班看到的仿品不一样,这铜扣的纹路更精细,像是……周太傅的手艺。”
苏锦熙俯身检查铁嗓子的靴底,鞋底的防滑纹里沾着些金粉,与敦煌壁画上的西域金箔粉相同:“是‘金屑毒’,把黄金磨成粉混在毒药里,毒性更快。他的指甲缝里缠着丝线,是御书房用的云锦线,只有皇上和几位皇子能用。”
沈棠站在戏台的楹联下,指尖划过“忠孝节义”四个大字,其中“义”字的点画里,藏着个极小的“秦”字:“是秦家的人刻的,跟楼兰太阳墓里的玉璋笔迹一致。这楹联的木材是阴沉木,和当年苏师父案里的密信夹板同一种木料。”
梨园惊变、宫廷丝线、周太傅风格的铜扣……线索像京城的胡同,盘根错节,却都通向皇城深处。苏锦熙走到后台的铜镜前,镜面擦得锃亮,映出窗外的宫墙一角,镜沿刻着串数字:“是密文,对应着《论语》的章节,解出来是‘坤宁宫,三更’。”
“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赵昕咬着块萨其马,“铁嗓子昨晚散戏后,确实去过皇宫,说是皇后娘娘赏了他两匹云锦,让他赶制新戏服。”
沈棠忽然指着戏台顶部的藻井,藻井的木雕里藏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白色粉末:“是‘雪上霜’,北狄的奇毒,遇水即溶,但要和‘金屑毒’配合才致命。这粉末的包装纸是高丽纸,上面盖着太子的私印——废太子还在暗中活动。”
正说着,周启年拄着拐杖走进来,鬓角的白发又添了些,左胳膊的伤口刚拆绷带:“锦熙,你们查到的这些,都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他从袖中取出个卷宗,“铁嗓子的父亲,当年是太医院的院判,因‘误诊’害死了贤妃,其实是被人下毒,伪造成误诊。”
贤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十年前突然病逝,一直疑云重重。苏锦熙翻开卷宗,里面的药方上有处涂改,墨迹与铁嗓子靴底的金粉混合后,显出个“赵”字——是废太子的笔迹。
“废太子当年想除掉贤妃,怕院判泄密,就杀了他,”沈棠看着卷宗,“铁嗓子这些年一直在查父亲的死因,肯定是查到了关键线索,才被灭口。”
赵昕在铁嗓子的戏箱里找到个锦盒,里面装着半块玉佩,刻着贤妃的闺名“婉”,与三皇子随身携带的玉佩正好成对:“这是贤妃的遗物,铁嗓子肯定是从这里面找到了证据。”
玉佩的背面刻着个“药”字,苏锦熙忽然想起师父苏衍的医书里提过,贤妃病逝前,曾让苏衍看过病,说她的药里有种奇怪的香料,像是北狄的“断魂草”。
“是皇后,”她突然道,“坤宁宫的香炉里,常年燃着断魂草,说是安神,其实是慢性毒药。贤妃的药,是皇后让人送去的。”
三月初七的三更,坤宁宫的烛火在风里摇曳。苏锦熙三人乔装成宫女,混在送宵夜的队伍里,只见皇后正对着个青衫男人说话,那男人左手缺小指,正是苏州戏班出现的北狄密探。
“铁嗓子的事办得干净吗?”皇后的声音阴冷。
“放心,”青衫男人点头,“用的是北狄的毒药,查不到您头上。三皇子那边,已经按计划让他喝下了‘雪上霜’,不出三日就会……”
话没说完,三皇子带着禁军冲了进来,手里举着那半块贤妃的玉佩:“母后,您还有什么话说?”
皇后脸色煞白,突然从发髻上拔出发簪刺向三皇子,却被沈棠的软剑格开。青衫男人想逃跑,被赵昕甩出的网子网住,网绳上缠着浸了“雪上霜”解药的布条——是苏锦熙提前准备的。
从皇后的妆奁里,搜出了与铁嗓子靴底相同的云锦线,还有封废太子的亲笔信,说只要除掉三皇子,就让她当太后。
“十年前,是你让我用断魂草毒害贤妃,”皇后瘫在地上,泪水混着脂粉滑落,“说只要贤妃死了,我的儿子就能当太子……可你却被废了,我这十年,到底在等什么?”
三皇子看着母亲的遗物,声音发颤:“母亲的仇,今天终于报了。”
周启年带着大理寺的人赶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废太子被从冷宫押出,他看着皇后,突然大笑:“你以为你赢了?北狄的大军已经快到雁门关了,这京城,迟早是我的!”
“你错了,”苏锦熙站出来,“北狄可汗已经投降,你的密信,我们早就送到了皇上手里。”
阳光照进坤宁宫,照亮了角落里的香炉,断魂草的烟在光里飘散,像无数冤魂终于得到安息。
赵昕手里拿着从青衫男人身上搜出的密信,上面写着“五台山,佛光寺,三月初七”。
“五台山也出事了?”她问沈棠。
沈棠点头:“听说佛光寺的方丈圆寂了,死状跟铁嗓子一样,也是口吐鲜血,手里攥着串佛珠,上面刻着北狄的狼图腾。”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瓶从皇后那里没收的“雪上霜”解药,瓶身上的花纹,与师父苏衍医书里的插画一模一样。她望着五台山的方向,那里的佛光比京城的宫灯更亮,藏着的秘密,想必也更接近真相的终点。
“走。”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宫廷的金粉,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沈棠和赵昕跟上来,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的尽头。京城的梨园落了幕,但五台山的钟声才刚刚敲响,她们的路,还在延伸向最后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