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脂粉气。苏锦熙站在“凤仪班”的戏台前,指尖拂过台上的红绸,绸面上沾着些暗红的斑点,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是北狄的“牵机引”,但比寻常的牵机引多了层甜香。
“死者是凤仪班的头牌旦角,艺名‘玉罗刹’,”苏州知府王大人捧着个油彩盒,声音被雨打芭蕉的声浪盖得发飘,“昨晚唱《霸王别姬》时,刚唱到‘从一而终’,突然就倒在台上,嘴角流着血,脸上还带着虞姬的油彩,像是戏没唱完就断了气。”
赵昕正翻着后台的戏本,忽然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霸王别姬》的戏词,被人改了!‘汉兵已略地’后面,加了句‘北狄刀光寒’,字迹跟敦煌壁画上的楼兰文有点像,是用西域的狼毫笔写的。”
苏锦熙俯身检查玉罗刹的戏服,袖口绣着的凤凰图案里,藏着根细针,针尖沾着油彩:“是‘彩毒’,把毒药混在油彩里,通过皮肤渗入体内。她的耳后有个针孔,应该是被人用毒针暗算,油彩只是障眼法。”
沈棠站在戏台的横梁下,指尖划过悬着的灯笼,灯笼穗上缠着根丝线,是北狄的羊绒线,线尾系着个小木块,刻着半朵海棠:“又是仿沈家的记号,跟泉州鬼市看到的一样。这木块的材质是紫檀,和镇江盐仓失踪的箱子同一种木料。”
戏台冤魂、北狄毒药、仿冒的海棠记号……线索像江南的雨丝,看似纷乱,却都系在一根线上。苏锦熙走到后台的妆镜前,镜面上蒙着层薄灰,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像是有人在玉罗刹死前站在镜前。她用银簪刮了刮镜面,露出些金粉:“是西域的金箔粉,北狄贵族常用这种粉画眼线。”
“班主说,玉罗刹昨晚登台前,见过个穿青衫的男人,”赵昕嚼着颗梅子,“那男人左手少了根小指,给了玉罗刹个锦盒,说是北狄来的谢礼。”
青衫、左手缺指——又是秦家的人?苏锦熙心头一紧。秦默已死,但他的党羽似乎仍在活动。她打开玉罗刹的妆奁,在底层摸到个锦盒,正是赵昕说的那个,盒上的锁是海棠形状,钥匙孔里刻着“秦”字。
“这锁是秦默的手艺,”沈棠用随身携带的海棠令牌打开锁,里面装着半块玉佩,刻着“北狄王庭”的地图,“另一半应该在凶手手里,合起来能找到北狄在江南的据点。”
正说着,戏班的小丫鬟怯生生地递来个香囊:“这是在玉罗刹的枕头下找到的,里面装着些干花,闻着有点像……北狄的‘断魂草’。”
香囊里的干花确实是断魂草,还混着些撕碎的信纸,拼凑起来能看到“三月初七”“码头”“货船”几个字。苏锦熙将信纸凑到灯下,发现纸边缘有淡淡的水痕,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是从运河里漂来的,码头那边肯定有线索。”
苏州码头的雨更大了,一艘艘乌篷船泊在岸边,其中艘船上插着面凤旗,旗角绣着跟玉罗刹戏服上一样的凤凰。赵昕跳上船,在船舱里找到个账本,记着“凤仪班,月俸五十两,北狄”,最后一页画着个戏台的简笔画,台上的虞姬被箭射中胸口,箭头指向船底。
“船底有东西,”沈棠用剑撬开船板,下面露出个暗格,堆满了北狄的弯刀,刀柄上的狼图腾沾着些油彩——与玉罗刹脸上的油彩一模一样,“玉罗刹不仅是旦角,还是北狄的密探,这些弯刀是她藏的。”
苏锦熙拿起一把弯刀,刀鞘里夹着张纸条,是玉罗刹的笔迹:“他们让我在三月初七的堂会上下毒,毒害三皇子,我不想干……”
三皇子要来苏州?众人皆是一惊。王大人说,三皇子确实会在三月初七来苏州巡查,要在凤仪班看《霸王别姬》。
“玉罗刹想反水,所以被灭口了,”赵昕将纸条折好,“杀她的人,肯定是北狄在江南的头目,想顶替她完成暗杀。”
凤仪班的堂会设在苏州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三月初七那天,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戏台,照得台上的虞姬油彩发亮。苏锦熙三人扮作戏班的伙计,混在后台,盯着那个新扮虞姬的旦角——是玉罗刹的师妹,艺名“小莲”,左手小指缠着绷带,像是受伤了。
“她的绷带是湿的,”苏锦熙低声道,“里面藏着东西,形状像针管。”
沈棠给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盯紧三皇子的座位。赵昕则假装送茶水,靠近小莲,故意撞了她一下,绷带里掉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正是“彩毒”。
“你就是凶手!”赵昕按住小莲的手,“你杀了玉罗刹,想冒充她下毒!”
小莲脸色惨白,突然从发髻上拔出发簪,刺向自己的咽喉:“我不能说……他们抓了我爹娘……”
苏锦熙眼疾手快,甩出银针射中她的穴位,发簪掉在地上。沈棠捡起发簪,发现簪头刻着个“秦”字:“是秦家的人抓了你的爹娘?他们在哪?”
“在……在城西的废戏台,”小莲哭着说,“他们说只要我杀了三皇子,就放了我爹娘,还说……还说北狄的大军已经过了雁门关,很快就会打到江南……”
城西的废戏台早已破败,横梁上挂着些破旧的戏服,风吹过时,像有人在上面跳舞。苏锦熙三人赶到时,只见几个穿青衫的男人正押着一对老夫妇,为首的男人左手缺小指,正是给玉罗刹送锦盒的人。
“把兵符交出来!”男人举着刀,抵着老妇人的脖子,“不然我杀了他们!”
“什么兵符?”沈棠握紧软剑,“你们已经没有兵符了。”
“我知道你们把兵符藏在沈家祠堂,”男人冷笑,“玉罗刹早就告诉我们了,只要拿到兵符,打开祠堂的密室,就能找到北狄当年埋下的火药,把江南炸成平地!”
苏锦熙突然吹了声口哨,埋伏在周围的护卫立刻冲出来,将青衫男人团团围住。男人见势不妙,想杀老夫妇灭口,却被赵昕的弹弓打中手腕,刀掉在地上。
“别白费力气了,”苏锦熙捡起刀,“北狄的大军已经被朝廷击退,可汗也被关进了天牢,你们这些余党,成不了气候。”
青衫男人被擒后,从他身上搜出封信,是秦默的亲笔,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江南的余党用火药炸毁沈家祠堂,嫁祸给沈家,挑起江南的动乱。
“祠堂的密室早就空了,”沈棠将信烧了,“我爹早就把火药转移了,留着这些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三皇子站在醉仙楼的戏台前,看着被押走的北狄余党,对苏锦熙三人拱手:“多谢三位姑娘,不然本王就成了刀下鬼。”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这是皇上赏的,说苏姑娘为师父平反有功,特赐‘御赐神医’牌匾。”
苏锦熙接过锦盒,里面的牌匾上刻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与师父苏衍当年的医馆牌匾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在归墟海底看到的铜符,想起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想起楼兰古城的幻梦——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赵昕手里拿着张新的纸条,是从青衫男人身上搜出的,上面写着“京城,梨园,三月初七”。
“京城的梨园也出事了?”她问沈棠。
沈棠点头:“听说有个老生在唱《精忠报国》时,突然吐血而亡,死状跟玉罗刹一样。”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瓶从北狄余党那里找到的解药,能解所有的北狄毒药。她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比江南的戏台更高,藏着的秘密,想必也更惊心动魄。
“走。”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油彩,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
沈棠和赵昕跟上来,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苏州的烟雨里。江南的戏台落下了帷幕,但京城的锣鼓才刚刚敲响,她们的路,还在延伸向更深处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