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NUS-7的紫水晶螯针悬停在无恙眉心寸许,那柔和的光芒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蛛网,试图包裹他的意识。手腕上的清醒值:【98%】,沙漏的流沙无情滑落。无恙强迫自己压下呼喊那个名字的冲动,耳后的鳞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入混沌,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微微偏头,避开了螯针最直接的照射范围。
“我的…‘症状’,”无恙的声音有些干涩,努力模仿着被熏香麻痹后的迟钝感,“似乎对这种‘安宁’有些…排斥。”他指了指耳后那片异常的区域,鳞片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冰冷的光泽。
SOMNUS-7的动作顿住了。蝶翼面具下的水晶目镜微微转动,凝视着那片鳞片。那空洞的悲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数据扫描般的专注。螯针的光芒收敛了几分。
“有趣的…‘异化’。”他的天鹅绒嗓音依旧平滑,却带上了一丝评估的意味,“并非排斥,迷途者。这是旧伤在梦茧的抚慰下,最后的‘痉挛’。它终将平息。”他没有再强行靠近,而是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的茧房已备好,它将是最温柔的摇篮。”
无恙别无选择,只能跟随。走廊两侧那些乳白色的茧房门无声紧闭,如同巨大的虫卵,内里似乎有微弱的、生物性的脉动透出。空气里的甜腻熏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湿润菌丝的气味,愈发浓郁。
他被引至一扇标注着“沉眠厅-07”的房门前。门无声滑开,内部的景象让无恙胃部一阵翻搅。
房间不大,呈完美的卵形。墙壁、天花板、地板,完全被一种乳白色、半透明的生物材质覆盖,表面湿润,散发着微弱的珍珠光泽。这材质如同活物的内壁,正以极其缓慢、但肉眼可见的节奏微微脉动着。房间中央的地面微微凹陷,形成一个人形的浅坑,坑底连接着数根同样材质的、婴儿手臂粗细的“脐带”状物,末端是柔软的吸盘。
“请宽衣,放松躺下。”SOMNUS-7的声音在茧房内产生奇异的共鸣,显得更加空灵催眠,“‘维生脐带’会为您提供最纯净的养分,而‘安眠滴露’将洗去您意识中最后的尘埃。无需抗拒,沉入便是解脱。”
无恙强忍着不适,褪去外衣躺进那冰冷的、脉动的浅坑中。那柔软的“脐带”立刻如同活蛇般缠绕上来,冰凉黏腻的吸盘精准地吸附在他颈侧、太阳穴和胸口。一股微弱的、带着麻痹感的暖流开始注入体内。手腕上的清醒值:【97%】。
SOMNUS-7并未离开,而是走到茧房一角一个镶嵌在活体墙壁上的、类似操作台的面板前。他修长的手指在面板上优雅地敲击了几下。天花板中央,一块脉动的材质微微凸起,凝结出一滴粘稠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琥珀色液体——“安眠滴露”。
滴露悬在无恙眉心上方,缓缓坠落。
“愿美梦织就您的永恒安宁。”SOMNUS-7低语,如同最后的安魂曲。
就在滴露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无恙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伴随着咸腥味在口中炸开,瞬间冲散了那麻痹的暖流和熏香的甜腻!他身体紧绷,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脐带”的吸附和滴露的诱惑,强行让自己停留在一种似睡非醒、半梦半醒的临界状态。
滴露落在他额头,冰冷滑腻,强烈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却被舌尖的剧痛和无恙顽强的意志死死抵住。他紧闭双眼,身体放松,但意识如同绷紧的弓弦。
黑暗并非寂静。
当外界的感官被刻意压制,茧房内部的“声音”便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狰狞地浮现出来。那乳白色的、脉动的墙壁并非隔音,而是共鸣体。无数重叠的、扭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直接敲打在他的意识上:
·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放我出去!那不是梦!那不是梦!火…好大的火!”
·一个男人痴痴的傻笑,反复念叨着破碎的词语:“…糖…蝴蝶…碎了…妈妈…”
·孩童惊恐的尖叫,伴随着某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吞咽声。
·还有更多无法分辨的呓语、呜咽、绝望的叹息…它们如同背景噪音的海洋,永不停歇,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彻底的疯狂。
这是其他茧房中患者泄露的梦境残响。这座“病院”的每一寸墙壁,都浸透了绝望的灵魂碎片。
无恙忍受着这精神污染般的噪音,努力维持着临界点。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已失去意义),茧房的门无声滑开。 SOMNUS-7的身影再次出现,进行例行的夜间巡视。他像一位完美的牧羊人,安静地走过每一个茧房门口,螯针偶尔在某个门上轻点,似乎在检查内部的状态。
当他在“沉眠厅-07”门口停下时,无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保持着僵硬的“沉睡”姿态,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门口那个身影上。
SOMNUS-7并未操作面板,只是静静地站着,蝶翼面具在壁灯下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乳白色的茧壁,落在无恙身上。就在这死寂的片刻,无恙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回声海渊”深处,那些古老塞壬用以安抚风暴或引诱船只的、空灵而神秘的旋律片段。那旋律并非歌声,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无意识的低吟,从他紧抿的唇齿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泄露出来。
嗡——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琴弦被拨动的颤音在茧房内响起!吸附在无恙颈侧的“维生脐带”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微弱的麻痹暖流瞬间中断!
门外的SOMNUS-7,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他握着精神螯针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蝶翼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乎被压抑到极限的、极其短促而紊乱的呼吸声!仿佛那塞壬的旋律碎片,是一根无形的针,刺穿了他完美无瑕的宁静外壳。
但这失态转瞬即逝。下一秒,SOMNUS-7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镶嵌紫水晶的螯针尖端,精准而用力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滋…”一声微弱的、仿佛电流通过的声音。
他紊乱的气息瞬间平复,重新变得如同深潭般毫无波澜。那空洞而悲悯的眼神透过目镜,最后“看”了茧房内的无恙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暗金色的礼服下摆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无声地消失在走廊的暮色深处。
无恙躺在冰冷的脉动内壁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间的扰动,绝非程序!祁斯年…那躯壳里,还有东西在挣扎!
巡视结束,病院彻底沉入一种更深的、只有呓语为伴的死寂。无恙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借着茧房内壁自身散发的微弱珍珠光泽,他的目光落在靠近门口墙壁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块乳白色的材质似乎因为老化或损坏,颜色更深,质地也更粗糙一些。旁边,镶嵌着一个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巴掌大小的圆形装置,像一面古老的黄铜梳妆镜,镜面浑浊不清,边缘雕刻着模糊的、类似眼睛和漩涡的图案。
旁边的操作面板上,这个装置对应的区域标记着一个褪色的、画着叉的符号——“梦境窥镜(已失效)”。
失效?无恙心中一动。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避开吸附的脐带,凑近那面布满裂纹的窥镜。镜面浑浊,只能勉强映出他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他不死心,尝试集中精神。耳后的鳞片传来熟悉的刺痛感,仿佛在呼应他的意志。他将指尖轻轻按在冰冷的镜面上。
就在接触的瞬间!
嗡——!
窥镜深处,浑浊的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来!裂纹仿佛活了过来,在镜面中疯狂扭动、蔓延!浑浊褪去,镜中映出的不再是他的倒影,而是…刚刚转身离去的SOMNUS-7的背影!
那背影在扭曲的镜面中摇晃、拉长,如同水中的倒影。然而,当无恙的注意力集中在镜中SOMNUS-7的头部时,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蝶翼状的华丽黄金面具在镜中倒影里,变得半透明!面具之下,显露出的…根本不是祁斯年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片蠕动的、由无数纤细的金色丝线构成的虚影!丝线如同活物般纠缠、编织,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空洞的眼眶部位,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整个虚影的核心,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跳动的金色光点,如同被囚禁的萤火虫,在丝线的牢笼中徒劳地挣扎!
“呃!”无恙猛地抽回手指,仿佛被烫伤!
窥镜的光芒瞬间熄灭,镜面重新变得浑浊不堪,布满裂纹,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死寂的茧房中,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和墙壁中永不停歇的绝望呓语。
手腕上的清醒值:【94%】。
冷汗顺着无恙的额角滑落。面具下不是祁斯年…而是被丝线囚禁的、某种非人的虚影?那挣扎的金色光点…难道是…?
他蜷缩在冰冷脉动的茧房内,彻骨的寒意比任何安眠滴露都更有效地驱散了睡意。这虚假的疗愈天堂,其下的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扭曲、恐怖。而他要找的那个人,似乎连“存在”本身,都已成为这巨大噩梦机器中最脆弱、也最核心的一个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