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喧嚣第一次让无恙感到……单薄。
从“苍白矿坑”归来的每一日,城市的霓虹、车流的轰鸣、甚至人群的交谈声,都像隔着一层吸音的棉絮,沉闷而遥远。唯有耳后那片冰凉蔓延的鳞片,以及皮下偶尔传来的、盐晶摩擦般的刺痛,是真实而沉重的烙印。更糟的是幻听——死寂中骤然炸响的矿坑低语,或水滴在无尽盐穴中的空洞回响,撕扯着他的神经。
医生将其诊断为“重度PTSD伴躯体化症状”,药片只能带来麻木的昏沉。直到某夜,他在枕头下摸到一块冰冷异物——
不是矿坑的苍白盐石,而是一小截织梦蛛丝。
它细如发丝,闪烁着变幻不定的虹彩。指尖触碰的刹那——
【幻境侵袭】
周遭现实如劣质油画般褪色、扭曲,坍缩成一条无限延伸的华丽走廊。暗红地毯吸尽足音,壁灯投下昏黄油光,空气里甜腻的熏香浓得令人窒息。
绝对寂静被打破,墙壁渗出无数重叠的呓语:女人的呜咽、男人的痴笑、孩童断续的哼唱……汇成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噪音。
走廊尽头,一扇雕刻着沉睡天使的橡木巨门无声滑开,门内是更深的暮色与熏香的源头。
幻象褪去,手中蛛丝化作灰白齑粉。但耳后鳞片的灼痛与灵魂深处对“绝对安静”的病态渴求,已如毒藤般缠绕心脏,指向城市边缘——那片早已废弃的、传闻闹鬼的橡树岭疗养院旧址。
“梦茧病院…”他念出幻境中门牌上闪烁的鎏金字体。
没有选择。他背上行囊,攥紧那截枯萎蛛丝,踏上前往橡树岭的末班夜车。车窗外,城市灯火渐次熄灭,最终被荒野的黑暗与粘稠夜雾吞噬。风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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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疗养院在惨白月光下如盘踞的巨兽。锈蚀铁门挂着重锁,苔藓覆满石墙,枯藤如尸骸的指爪攀附而上。可当无恙走近——
嗤!手中蛛丝残骸迸出最后一缕虹光。
吱呀——
沉重的铁门,竟自行向内洞开。
门内并非荒芜庭院,而是一条与幻境别无二致的华丽走廊:暖黄壁灯、暗红厚毯、甜香弥漫。两侧紧闭的房门呈现诡异的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生物甲壳,金属门牌刻着“沉眠厅”、“慰藉轩”等名称。
咔嗒。
手腕骤然一紧,一只镶嵌珍珠母贝的金属手环自动扣合——
【清醒值:100%】
下方沙漏图标中,流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下落。
一个身影自走廊深处的暮色中无声浮现。
他身着剪裁完美的暗金色礼服,银线绣出繁复缠枝纹,每一道褶皱都透着非人般的精准。脸上覆盖着蝶翼状黄金面具,边缘细密的紫水晶流转幽光。手中一尺长的权杖顶端,紫水晶螯针内雾气氤氲,仿佛封存着活物。
“迷途的访客,”声音滑入耳际,如天鹅绒抚过神经,温柔、低沉,带着碾碎一切焦躁的魔力,“欢迎莅临梦茧。外界的喧嚣与痛苦,将在此永眠。我是SOMNUS-7,您的梦疗师。”
面具下的目光透过水晶目镜落下。那眼神…平和、悲悯,如神祇垂怜尘世,却又浸透着一股非人的、彻底的空洞。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有程序化的“完美关怀”。
无恙的心脏被冰手攥紧——那身姿,那握杖的指节弧度……
“祁…”名字哽在喉间,被甜腻空气与SOMNUS-7周身散发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宁静”彻底封缄。
SOMNUS-7颔首,动作优雅如机械钟表。螯针轻点墙壁上一块鎏金牌匾,华丽花体字森然浮现:
【梦茧箴言】
一、静享安眠,呓语无害。
二、信任疗愈,螯针为友。
三、勿扰茧房,沉梦方酣。
四、回廊险境,非请莫入。
五、院长织梦,恩泽众生。
“痛苦只是心灵的尘埃,美梦方为永恒归宿。”SOMNUS-7的吟诵如催眠圣歌。紫水晶针尖精准指向无恙耳后那片异常鳞肤,“让我助您,清扫尘埃,拥抱…安宁。”
他向前一步。螯针紫光晕开,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精神压强,直逼无恙眉心!
手腕金属环轻震——
【清醒值:99%】
无恙直视那双空洞的“温柔”眼眸,余光扫过走廊深处——那里排列着更多乳白色的门,光滑门板下传来极其微弱的、生物组织般的脉动。耳后鳞片炸开尖锐刺痛,如最后的警报抵抗着甜香与声波的双重侵蚀。
答案藏在虚假安宁的脓疮之下。而他要寻的人,已成这囚笼最完美的守门人。
他的抗争,于这座编织噩梦的温柔炼狱中——
正式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