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掉的约定

我打开家门的时候，玄关处多了一双不属于我的高跟鞋，细跟镶着水钻，晃得人眼睛疼。

客厅没开灯，只有主卧的方向漏着点光，还混着细碎的说话声。我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攥着钥匙串，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宋知秋有个毛病，喝了酒就认不清人，尤其是在只有暖光的地方。以前他应酬晚归，我在卧室留盏小夜灯，他总会把我往怀里带，哑着嗓子说「晚意，别等我了」。可今天，那盏小夜灯照出的影子，不是我。

我走到主卧门口，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里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发嗲的调子，我在宋知秋的手机里听过一次——上次他忘了锁屏，我瞥见他和这个女人的聊天记录，问他是谁，他只说「逢场作戏，别较真」。

「知秋哥，你家床好软啊……」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然后是宋知秋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酒气：「别动，让我抱会儿。」

我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女人趴在宋知秋身上，手还在解他的衬衫扣子。宋知秋闭着眼，眉头皱着，像是在忍耐什么，可他的手却放在女人的腰上，没推开。

我的婚床，浅灰色的床单，还是我当初挑的，说耐脏。现在上面躺着两个不该躺在一起的人，像幅脏透了的画。

那个女人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故意往宋知秋怀里缩了缩：「你就是裴晚意吧？终于肯露面了？知秋哥天天跟我念叨你，说你不解风情，还是我……」

「闭嘴。」我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宋知秋这时候才睁开眼，眼神迷迷糊糊的，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开口：「晚意？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晚回你爸妈家？」

他还没认清人。我指了指他身上的女人，语气平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宋知秋，你看清楚，你抱着的是谁。」

宋知秋这才低头，看见怀里的女人，眼神瞬间清明了点，酒意好像散了大半。他猛地推开那个女人，动作太急，女人没坐稳，摔在床尾，疼得叫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宋知秋的声音冷下来，看向那个女人，「谁让你来的？」

女人委屈地红了眼，看向我，又看向宋知秋：「知秋哥，是你昨天说让我今天过来的啊……你说裴晚意不在家，让我来陪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宋知秋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看向我，语气里带着点慌乱，「晚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喝多了，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我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觉得有点好笑，「宋知秋，我们结婚的时候，是不是有个约定？」

他的脸色白了点，没说话。

我接着说：「你说，外面的人再怎么玩，都不能带到家里来，尤其是这间卧室，这张床。你说这是我们俩的地方，不能脏。」

那个女人又插话：「裴晚意，你别太过分了！知秋哥喜欢的是我，跟你结婚不过是因为你爸妈跟他爸妈是世交！你以为他真的爱你？」

我没理她，还是看着宋知秋：「你还记得这个约定吗？」

宋知秋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我记得。但我真的喝多了，我以为她是你……晚意，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不故意，有区别吗？」我走到床边，弯腰拿起掉在地上的抱枕，拍了拍上面的灰，「床脏了，我嫌恶心。」

那个女人还在煽风点火：「知秋哥，你看她这态度！好像你做错了多大的事一样！她裴晚意有什么好的？一个假千金，还敢在你面前摆架子！要不是你爸妈喜欢她，她能嫁进宋家？」

「你再说一遍？」宋知秋突然看向那个女人，眼神冷得吓人，「谁让你说她的？」

女人被他的眼神吓住了，不敢再说话，只是小声啜泣。

我却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有点累。假千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爸妈也知道，他们没瞒我，还说不管我是不是亲生的，都是他们的女儿。宋知秋一直以为我是为了嫁进宋家才故意隐瞒，以为我算计他。以前我解释过，他不信，后来我就懒得说了。

「宋知秋，」我直起身，看着他，「床脏了，我不想睡了。这个家，你想给谁住给谁住吧。」

「晚意，你别闹脾气行不行？」宋知秋想下床，却被我拦住了。

「我没闹脾气。」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就是觉得恶心。看着你，看着这张床，都觉得恶心。」

那个女人见宋知秋护着我，又开始作妖：「裴晚意，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知秋哥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让他跪下来求你？」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我终于看向那个女人，语气冷了下来，「滚出去。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女人还想说什么，宋知秋却吼了一句：「我让你滚！没听见吗？」

女人吓得一哆嗦，赶紧爬起来，抓起地上的包，瞪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跑了。

卧室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我和宋知秋。他站在床边，衬衫扣子散着，露出锁骨，脸上还带着酒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晚意，对不起。」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更白了。「晚意，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更不该……」

「宋知秋，」我打断他，「你不是错在喝多了，也不是错在认错人。你是错在，把我们的约定当放屁。」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累了。」我转身，想走出卧室，「今晚我去客房睡。」

「晚意！」他拉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你别这样行不行？我们好好谈谈。」

我挣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一道红印。「没什么好谈的。宋知秋，你喜欢玩，我没拦着你，毕竟我们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你就不情愿。但你不该把人带到家里来，不该脏了我们的地方。」

「我没有不情愿！」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眼神里带着点受伤，「晚意，我从来没有不情愿娶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看着他，「只是觉得我是假千金，觉得我算计你？觉得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宋家的钱？」

他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

我笑了笑，有点自嘲：「宋知秋，你从来都不信我。我爸妈早就告诉我我的身世了，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嫁你，我说我愿意，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宋家。可你呢？你觉得我是在演戏，觉得我处心积虑。」

「我……」他想说什么，却又卡住了。

「算了。」我摇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床脏了，家也脏了，我不想待了。」

那天晚上，我在客房睡的，一夜没合眼。宋知秋在门外站了很久，没进来，也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宋知秋已经不在家了，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早餐，还温着。旁边有张纸条，上面是他的字迹：「晚意，我去公司了，早餐趁热吃。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

我没吃那份早餐，直接收拾了行李。我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说想出国待一段时间。我爸妈没多问，只说让我注意安全，他们会帮我处理好这边的事。

收拾完行李，我准备走的时候，宋知秋的爸妈来了。宋母看见我手里的行李，愣了一下，然后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晚意，知秋那小子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阿姨已经骂过他了。」

宋父也说：「晚意，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别憋在心里。知秋不懂事，我们替他给你道歉。」

我看着他们，鼻子有点酸。宋知秋的爸妈一直对我很好，知道我是假千金后，也没对我有任何的不好，还说我是个好姑娘，知秋能娶到我是福气。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我吸了吸鼻子，「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和宋知秋之间的问题。我想出去待一段时间，散散心。」

宋母看了宋父一眼，然后点点头：「也好，出去走走也好。不过你要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想回来就回来。」

「嗯。」我应了一声。

宋父突然说：「晚意，知秋那边，我们不会告诉他你去哪了。这小子，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了。他以为自己做得多好，其实就是个混小子！」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谢谢叔叔。」

我走的时候，没告诉宋知秋。我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跟我爸妈告了别，就去了机场。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云，心里没什么波澜。谈不上难过，也谈不上轻松，就是觉得，终于不用再看着宋知秋那张让我又爱又恨的脸了，终于不用再守着那个烂掉的约定了。

后来我在国外定居了，找了份喜欢的工作，偶尔跟我爸妈视频，他们会跟我说家里的事，却从来没提过宋知秋。

直到有一次，我妈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宋知秋找了我很久，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甚至去了我以前喜欢去的地方，可都没找到我。他还去问我爸妈，我爸妈没告诉他，只说让他自己想清楚，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我听完，没说话，只是关掉了视频。

其实我知道，宋知秋是喜欢我的。他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默默给我煮红糖姜茶；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在客厅等我；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可他就是改不了那臭毛病，总觉得外面的新鲜感更吸引人，总把我们的约定不当回事。

现在他在原地找我，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脏了就是脏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就像那张婚床，就算换了新的床单，我也永远记得，曾经有个陌生女人躺在上面，而宋知秋，曾经抱着她，认错了人。

我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有点苦，却很清醒。

就这样吧，挺好的。

烂掉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