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出口的再见
我坐在沙发上数地砖，一块，两块，三块……付百川的拖鞋在玄关处蹭了蹭，带着外面的寒气进来。我没抬头，手指继续在膝盖上画圈，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等着他开口。
「今天吃药了吗？」他声音有点哑，外套上沾着酒气，不是很浓，但我能闻出来。我点点头，把桌上的药板推过去，空了的格子露在外面，像掉了牙的嘴。他扫了一眼，没说话，把外套扔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的时候沙发陷下去一块，我往旁边挪了挪，膝盖碰到了他的腿，又赶紧缩回来。
「栎己，」他叫我名字，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医生说你最近情况挺好，要不要下周跟我回趟老家？我妈总问起你。」
我盯着他的手指，指甲剪得很整齐，以前他总让我帮他剪，说我手稳。「我怕给你丢人。」声音很小，像蚊子叫，我知道自己这话没道理，但就是忍不住说。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伸手想摸我头发，我偏了偏头，他的手僵在半空，又收回去，插进裤兜里。
「丢什么人，你是我女朋友。」他语气很轻，可我听着不舒服，就像以前他说「我不介意你生病」一样，总觉得后面藏着半句话没说。我没接话，继续数地砖，数到第十七块的时候，他站起来去厨房拿水，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特别清楚。
「明天我要去加班，你自己在家行吗？」他拿着水杯过来，水汽氤氲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嗯。」我应了一声，想起上次他加班，我在家把窗帘全拉上，抱着枕头坐在墙角，直到他回来开灯，我才发现自己把晚饭的碗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当时没骂我，只是蹲下来捡碎片，手指被划了个小口子，我想帮他贴创可贴，他说不用，你坐着就好。
那天晚上他没怎么说话，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我躺在卧室里，听着客厅的动静，不敢出去。后来他进来睡觉，背对着我，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很干净，可我还是觉得害怕，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直到天亮都没睡着。
「栎己？」付百川的声音把我拉回来，我抬头看他，他正看着我，眼神里有点我不知道的情绪。「怎么了？」我问。他摇摇头，把水杯放在桌上，「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别总一个人闷着，想出去逛的话，给我打电话。」我点点头，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手上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指甲有点长了，该剪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是背对着我，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很均匀。我想跟他说我今天又看到那个穿红衣服的阿姨了，在楼下的花园里，她对着我笑，笑得我有点害怕，可我不敢说，怕他又说我胡思乱想。以前我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会说栎己，那是你的幻觉，你要相信我，没有什么红衣服的阿姨。可我明明看到了，她就站在那里，对着我笑，还想拉我的手。
后来我就不说了，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藏在心里，不敢告诉他。我怕他觉得我病得更重了，怕他不想要我了。其实我知道，他有时候也会累，有时候也会烦，只是他不说而已。上次我在医院复查，医生跟他说我的情况还需要再观察，可能还要调整药量，我听到他在走廊里叹气，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
第二天早上，付百川走的时候，我还没起，他轻轻推开门，看了我一眼，说栎己，早饭在桌上，记得吃。我闭着眼睛点头，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才慢慢睁开眼。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鸟叫声，我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就想这么躺着，像以前在医院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听到手机响了，是付百川打来的。「栎己，你起来了吗？早饭吃了吗？」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模糊。「还没，刚起来。」我说。「那赶紧去吃，别饿肚子。」他说。「嗯。」我应了一声，他又说「我中午可能不回去了，你自己在家随便吃点，晚上我早点回来。」「好。」我挂了电话，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桌上放着豆浆和包子，还是热的。
我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包子，豆浆有点甜，是我喜欢的味道。吃着吃着，我又看到那个穿红衣服的阿姨了，她站在阳台外面，对着我笑，我赶紧站起来，把窗帘拉上，背靠着窗帘，心跳得很快。我知道她是假的，是我的幻觉，可我还是害怕，手一直在抖。
我走到卧室，把药拿出来，想再吃一片，可又想起医生说不能随便加药量，就又把药放回去。我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觉得难受，觉得委屈，觉得活着好难。
晚上付百川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蛋糕，是我喜欢的草莓味。「今天你生日，忘了？」他笑着说，把蛋糕放在桌上，打开盒子，里面插着一根蜡烛。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我问。他摸了摸我的头，这次我没躲开，「我记着呢。」他说。
我们坐在餐桌前，他点燃蜡烛，让我许愿。我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最后只希望自己能好起来，能不让他那么累。吹灭蜡烛的时候，他拍了拍手，说栎己，生日快乐。我笑了笑，拿起叉子，吃了一口蛋糕，草莓味很浓，很甜，可我吃着吃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赶紧递纸巾给我。我摇摇头，「好吃，就是有点感动。」他坐在我旁边，把我搂进怀里，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还有蛋糕的甜味，心里暖暖的。「栎己，」他轻轻说，「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别害怕。」我靠在他怀里，点点头，眼泪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聊我小时候的事，聊他工作上的事，聊以后想住什么样的房子，想养什么样的宠物。我很久没跟他说这么多话了，以前总是他问我答，或者我根本不说话，那天晚上，我好像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跟他说了，包括我看到红衣服阿姨的事，包括我有时候会想自杀的事。
他听的时候，一直没说话，只是抱着我，等我说完了，他才说栎己，对不起，以前我总以为只要我陪着你就好，没好好听你说话，以后我会多陪你，多听你说，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跟我说，好不好？我点点头，把脸埋在他怀里，觉得特别安心。
从那天以后，付百川好像真的变了，他不怎么加班了，每天下班都早早回来，陪我做饭，陪我看电视，陪我下楼散步。有时候我还是会看到红衣服阿姨，他会牵着我的手，跟我说栎己，你看，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在呢，别害怕。慢慢的，我好像不那么怕了，有时候就算看到了，也会告诉自己，那是假的，付百川在我身边，我不用怕。
医生说我的情况越来越好，药量也减了一些，我自己也觉得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总觉得累，总觉得害怕。我甚至开始跟他一起规划未来，我们说等我再好一点，就去领证，然后去旅行，去海边，去看日出。他说他早就看好了一个海边的房子，等我们结婚了，就去那里住，每天早上一起看日出，晚上一起看日落。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好下去，我以为我真的能好起来，能跟他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可我没想到，一切都会在那天晚上被打破。
那天是周五，付百川说他要跟同事去聚餐，可能会晚点回来，让我自己先吃饭。我点点头，说你少喝点酒，早点回来。他摸了摸我的头，说知道了，然后就走了。
我自己在家做了晚饭，吃了一点，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他回来。电视里演的什么我根本没看进去，心里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他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
我坐在沙发上，越来越害怕，以前他就算回来晚，也会接我电话的，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手又开始抖了，我想出去找他，可又不知道他在哪里聚餐，只能坐在沙发上等着。
大概十二点的时候，门开了，付百川回来了，身上全是酒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浓。他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把外套扔在地上，我赶紧走过去，想扶他，他一把推开我，我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我有点生气，也有点害怕，他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更没推过我。他没理我，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又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杯子里的水溅出来一些。
「付百川，你怎么了？喝这么多酒。」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他抬起头看我，眼神很浑浊，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我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怎么，」他声音很大，带着酒气，「跟同事喝酒，高兴。」
「那你也不能喝这么多啊，对身体不好。」我说着，想帮他把外套捡起来，他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我疼得叫了一声。「你别碰我！」他吼道，我吓了一跳，想挣脱他的手，可他抓得很紧，根本挣脱不开。
「付百川，你放开我，我疼。」我带着哭腔说，眼泪又开始流了。他看着我哭，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反而有点陌生，有点可怕。「哭什么？」他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想让我陪着你吗？我现在陪着你，你又哭。」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我哽咽着说。他没说话，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怀里，我想推开他，可他力气太大了，我根本推不动。「栎己，」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声音很沙哑，「你知道我有多累吗？每天看着你这样，我真的好累。」
我心里一紧，想说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努力好起来的，可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的嘴唇凑了过来，我想躲开，可他按住我的头，根本躲不开。他的吻很粗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很难闻，我觉得很恶心，想吐。
「付百川，你别这样，你放开我。」我用力推着他，哭着说。可他好像没听到一样，手开始解我的衣服扣子，我吓坏了，拼命挣扎，可他还是把我的衣服扯开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身上乱摸，很凉，很恶心。
「不要，付百川，你不要这样，求你了。」我哭着哀求他，可他根本不理我，他把我推倒在沙发上，压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他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拼命捶打他的背，可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不停地吻我，摸我。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疼，身体疼，心里更疼。我看着他的脸，那张我曾经很喜欢，很依赖的脸，现在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怕。我想喊救命，可我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哭，不停地挣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了，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我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身上很疼，到处都是淤青。我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流，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好像醒酒了一点，坐起来，看到我这个样子，眼神里有点慌乱。「栎己，我……」他想说什么，可我没给他机会，我站起来，踉跄地走到卧室，锁上门。
我坐在卧室的地板上，背靠着门，身体一直在抖。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很乱，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全是眼泪，身上到处都是淤青。我觉得自己好脏，好恶心，像一件被人丢弃的垃圾。
我想起以前他对我的好，想起他说会一直陪着我，想起我们规划的未来，那些美好的画面现在都变成了讽刺。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真的想陪着我，可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对我，在他喝醉的时候，把我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空，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想起以前我跟他说，我有时候会想自杀，他说栎己，你别傻，有我在，你不能死，我们还要一起过很多很多日子。可现在，我觉得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再被人当成怪物，不想再被人伤害了。
我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把水果刀，是以前他给我买的，说我削水果方便。我拿起刀，看着刀刃，很亮，很锋利。我想起医生说我不能伤害自己，想起付百川说他会陪着我，可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解脱，只想结束这一切。
我把刀放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可我没有犹豫，用力划了下去。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很红，像我看到的那个红衣服阿姨的衣服颜色。我看着血一点一点流下来，滴在地板上，心里竟然觉得有点轻松，好像所有的痛苦都要随着这些血一起流走了。
我躺在地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好像看到了我妈妈，她笑着对我说，栎己，妈妈来接你了，我们回家。我也笑了，我想跟妈妈回家，我想离开这个让我痛苦的地方。
在我闭上眼睛的前一秒，我好像听到了敲门声，付百川在外面喊我的名字，声音很着急。「栎己，你开门，你别吓我，我知道错了，你开门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了。
我想跟他说，付百川，我曾经很爱你，很依赖你，我以为你是我的救赎，可没想到，你却是把我推向深渊的人。我想跟他说，我本来想努力好起来，想跟你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可现在，我做不到了，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了。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机会跟他说了。我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后来我听说，付百川在我死后，很后悔，很自责。他把那把水果刀扔了，把我们住过的房子卖了，离开了这个城市。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下辈子，我不要再遇到他了，也不要再有这样的人生了。我想做一个健康的人，一个快乐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爱一个人，也被一个人好好地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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