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马迴云》第十二章·味狱蝶醒
双马市“明德制药”研发中心,全透明玻璃实验室里,不锈钢仪器泛着冷光。实验台上摆着青瓷药碗,碗底沉淀着棕红参须与肉蔻碎末,蒸汽裹着苦香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镜头推进,苏明玉穿着白大褂,袖口沾着褐色药渍,正用银匙搅动药汁。
苏明玉的指尖泛着青白,舌尖刚触到药汁便猛地缩回——药汁入口如吞黄连,喉间像缠了团浸了醋的蛛网。她扶住实验台,指节发白,目光扫过台角的盐渍梅子罐:罐中梅子原本泛着琥珀光,此刻在她眼中却褪成灰扑扑的蝶尸,连褶皱都像凝固的泪痕。
实验室门被推开,姜忍冬(五十来岁,穿藏青工装)拎着保温桶冲进来,安全帽歪在脑后,声音发急:“苏工!姜老头的囚服血渍蹭你袖口了!”他指着苏明玉手腕处的暗红痕迹——那是昨夜替姜忍冬擦拭伤口时蹭上的。
姜忍冬从桶里捞出个保温盒,掀开盖子:“刚熬的雪梨枇杷膏,润喉的。”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苏工!你脖子僵成青石了?昨儿验毒时是不是吸了太多挥发剂?”
苏明玉摇头,喉结滚动:“没事……”她低头看向药碗,药汁表面浮着层油花,像极了昨夜在多栽轩看到的、被碾碎的腊梅花。
镜头从实验室拉远,掠过城市天际线,切至“仁济医院”特需门诊部。百叶窗切割着晨光,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菱形光斑。苏明玉坐在诊椅上,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露出月白高领毛衣——那是楚延川上周送她的生日礼物。
洋医卡尔金发蓝眼,穿白大褂,捏着银质听筒,贴近苏明玉咽喉。听筒里传来模糊的杂音,卡尔的眉头越皱越紧:“味蕾神经受损严重,恢复期至少三个月。”他将报告单推给苏明玉,指尖点了点“味觉丧失”四个红字。
诊桌上摆着玻璃罐,里面泡着牛舌标本,肌理纹路与苏明玉苍白的舌苔如出一辙。苏明玉盯着标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药渍——那是姜忍冬今早熬药时溅上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暗褐的光。
这个时候,楚延川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攥着药方:“卡尔医生,瑞士有种新药……”
然而,郑曼仪踩着细高跟冲进来,香奈儿手袋甩在肩头,指甲盖泛着猩红:“苏工要是废了,谁替林氏试那‘珍味三绝’?”她的目光扫过苏明玉的舌头,“林小姐说了,试味当天要穿苏绣旗袍——”她突然顿住,盯着苏明玉手腕的囚服血渍,“这血……是姜老头的?”
这个时候,街角黄包车夫摘下破毡帽,月白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冲苏明玉喊:“苏姑娘!去姑苏!寻苏合影!”声音混着汽车鸣笛,很快被淹没在车流里。
另外一处,江南水乡,苕溪乌篷船浮在碧琉璃似的水面上,船舷沾着星星点点的药渣。艄公摇着竹篙,水纹荡开时,惊飞了几只停栖的木蝴蝶。
苏合影(七十来岁,穿靛蓝粗布衫,叼着铜烟杆)坐在船头,烟杆叩了叩船篷:“姑娘这症结,怕不在舌头,在灵台。”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苏明玉苍白的脸,“你尝不出苦咸,是因为心里压着块石头。”
吕怀瑾突然从船舱冲出来,银剪“咔嚓”绞开苏明玉的袖口——靛青胎记旁的七星针眼泛着靛蓝,像被墨汁晕开的星子。他枯指捏起块盐块,塞进苏明玉手心:“尝!”
苏明玉木木然地含住盐粒,喉结滚动:“咸……”
吕怀瑾摇了摇头:“错。”他将盐块碾碎,撒在药渣里,“这是太湖的粗盐,带点涩。”苏明玉再尝,舌尖泛起细微的刺痛:“涩……”
吕怀瑾用灰色烟杆敲了敲她后颈:“对!你尝得出涩了!”他望着远处的山影,声音发颤,“十年前,苏木香就是在这苕溪边,教我尝出了第一味苦。”
然而,船尾的老橹摇碎水面,倒影里的苏明玉眼眶泛红。她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楚延川的消息:“我在姑苏码头等你。有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在另一边,双马市“尚膳监”藏书阁,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饮膳正要》古籍上投下斑驳光影。郑曼仪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她手中的玳瑁镜压住“味绝”篇,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
崔曼妮穿着酒红色真丝裙,赤金甲套在腕间闪着光。她指尖划过青田石印盒,盒内“尚膳监正”朱泥徽章泛着暗红:“下月珍味试,韩派若输,吕石斛流放滇南!”她的目光扫过苏明玉,“林小姐说了,要让苏工当众尝不出莴苣的涩——”
这时候。瓷器碎裂声突然炸响。林曼仪捧着描金炖盅僵立门边,燕窝泼湿了书页间的苏木香批注:“味之绝境,在知本味而守拙。”血渍般的燕窝残汁正吞噬“守拙”二字的最后一捺,像滴凝固的毒。
此时,一辆黑色宾利驶过,车窗摇下,露出楚延川的脸。他对着蓝牙耳机低语:“查到了,林氏的‘珍味三绝’用了崔氏的‘凌霄纹’砒霜——”话音未落,林曼仪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远处,孤山寺的腊梅树上凝着冰壳,花瓣落了满地,像被揉皱的旧信纸。苏合影的药臼里,紫河车正被捣成泥,蜈蚣的腥气混着药香,在空气里凝结成白雾。
苏明玉捧着青瓷钵,里面盛着紫黑色的药汁。吕怀瑾的银簪挑起只僵死的木蝴蝶,扔进钵里:“这虫尸浸了七日砒霜,崔派要毒杀评委。”苏明玉木然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喉结滚动如吞砾石。
楚延川突然冲进来,军刀扎进蟹膏:“慢尝!”他挑出半只木蝴蝶,翅翼的磷粉与苏明玉药臼里的毒虫灰如出一辙,“这虫是林氏养的,养在崔氏的药库里!”
这个时候,苏明玉的指尖微微发抖,药汁顺着下巴滴在月白毛衣上,晕开个深色的圆。她望着楚延川,眼尾泛红:“你说……我娘当年练辨味,生嚼了三年白菖蒲?”
楚延川呈了点头,喉结滚动:“苏木香的手札里写着,‘味之极,是尝尽百苦,方知本甜’。”他将手札塞进苏明玉手里,“她在多栽轩的梅树下埋了坛酒,等我带你去喝。”
这个时候。外面,药庐门轰然洞开,林曼仪的鹿皮靴踏雪而至,锦盒里紫砂壶裂成两半,壶腹的砒霜验单黏满壶壁——单角的凌霄花纹印泥未干,像滴凝固的血。
破窑洞的陶瓮里煨着药雾,白茅草堆上,苏明玉蜷坐着嚼黄连根。吕怀瑾的银簪剔开黄连结节,露出虫蛀般的芯蕊:“苏木香当年就是靠这味,尝出了假参的苦。”
苏明玉的脑海里闪过画面——多栽轩的梅树下,穿月白衫子的小丫头(苏木香)捧着半碗白菖蒲,笑着说:“素蘅,尝尝看,苦过之后,甜会更甜。”
苏明玉将最后一口黄连根咽下,泪水顺着脸颊滚进陶钵。她望着吕怀瑾,轻声道:“我想去多栽轩看看。”
这个时候。窑洞外的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陶瓮上。苏明玉站起身,月白毛衣上的药渍在阳光下泛着淡金,像梅花的颜色。她转身走向洞口,背影挺直,像株破雪而出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