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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弄堂雨季

渡我第一章雨季弄堂

临城的雨季,总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黏腻。雨水不是倾盆而下,而是丝丝缕缕,像一张冰冷的蛛网,无声无息地将整座城市包裹起来,渗入每一道砖缝,染透每一块青石板。空气里浮动着水汽、青苔,还有陈旧木头发酵后挥之不去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腐朽的凉意。

周徊雪推开二楼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灰蒙蒙的天光便立刻涌进这间不大的屋子。窗户正对着狭窄的弄堂,对门人家晾在竹竿上的衣物,湿漉漉地滴着水,在下面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雨水顺着灰黑斑驳的瓦檐淌下来,连成一条条浑浊的水线。

屋子很静,静得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他自己近乎无声的呼吸。他赤脚踩在有些返潮的老旧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丝丝缕缕地往上爬。角落里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书桌,一个塞满旧书的简易书架,几乎就是全部家当。墙壁上灰黄的墙皮有些地方已经鼓胀、剥落,露出底下更深色的内里,像一块块陈年的伤疤。空气里,那股潮湿木头特有的霉味挥之不去。

他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不大的旧电炉,旁边搁着一个小铝锅。揭开锅盖,里面是半锅凝固的、冷掉的白粥。他拿起锅,走到门外狭窄的公共水龙头旁。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冲进锅里,冲散了凝固的粥块。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水流激起的白色泡沫上,侧脸线条在湿冷的空气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冷硬。洗锅,淘米,重新加水。动作机械而熟练,没有一丝多余。

电炉的线圈慢慢变红,铝锅开始发出轻微的、被水汽顶撞的咕嘟声。一点微弱的暖意艰难地驱散着屋内的阴寒。他靠在门框上,望着弄堂尽头那片被雨水模糊了轮廓的天空,眼神空洞,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枯井。弄堂里偶尔有人打着伞匆匆走过,胶鞋踩在湿滑石板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也像隔着一层水幕,遥远而不真切。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间屋子,这连绵的雨,和这锅里即将翻滚的、寡淡的白粥。

就在粥的香气开始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时,一阵突兀的、与这静谧弄堂格格不入的声响打破了雨声的节奏。

嘎吱——嘎吱——

是行李箱的轮子,笨拙又顽强地碾过弄堂里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呻吟。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目标明确地朝着他这栋小楼而来。

周徊雪原本倚着门框的脊背,瞬间绷直了。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像独自生活在荒野的兽类,听到陌生脚步逼近时竖起的毛发。他猛地站直身体,几步跨到窗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楼下,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的弄堂里,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奋力拖着一个巨大的、几乎与他等高的深蓝色行李箱。箱子显然不适合这种古老崎岖的路面,轮子每过一个凹坑,就剧烈地颠簸一下,发出更大的抗议声,拖拽它的人也跟着踉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外面罩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薄风衣,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但他脸上没有多少狼狈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明亮的眼睛在雨幕中像两点跳跃的星火,执着地扫视着斑驳的门牌号。

当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周徊雪这栋小楼那扇褪色的木门时,那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毫不掩饰地迸发出纯粹的喜悦和找到目标的兴奋。

周徊雪的心,毫无预兆地,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粗糙的木窗棂,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他认得他。

周松砚。周家真正的、唯一的太阳。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周家长子。

他来做什么?

周徊雪猛地转身,像逃避什么致命的东西,几乎是冲回屋内。脚步声在空寂的楼梯间急促地响起,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紧接着,是行李箱被粗暴地搁在门外地板上的闷响。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不算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固执节奏,清晰地穿透薄薄的门板。

周徊雪站在门后,背脊紧贴着冰冷的木头。屋外那人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像一团灼热的火焰,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炙人的温度。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捏得微微发白。喉咙干涩发紧,仿佛被无形的棉絮堵住。他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让门外的人以为这里只是一片虚空。

门外的敲门声停顿了。短暂的寂静里,只有雨水敲打瓦片和青石板的沙沙声。就在周徊雪以为对方会放弃离开时,一个清朗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却又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嗓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哥?”

那一声“哥”,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周徊雪的心脏最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细密的痛楚。他猛地闭上眼睛,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胸腔里翻涌起无数复杂难辨的情绪,冰冷而混乱。

“周徊雪,”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确认里面的人是否真的存在,随即又恢复了那份带着笑意的固执,“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的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却听不出多少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跃跃欲试。

“哥,外面雨好大,”周松砚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湿漉漉的可怜,还有一丝狡黠的笑意,“你看我衣服都湿透了,行李箱也拖不动了。让我进去,好不好?”

周徊雪依旧沉默。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两人之间。

短暂的僵持后,门外传来了衣料摩擦木门的窸窣声。周松砚似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了门板上。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轻,几乎像耳语,却又清晰地穿透门板,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暖意:

“哥,收留我吧。”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瞬间击穿了周徊雪用冷漠筑起的高墙。一股莫名的、混杂着荒谬和愤怒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挣脱了水面的窒息,伸出手,一把拧开了那冰凉的门把手。

吱呀——

老旧的木门带着沉重的摩擦声向内打开。

门内外的空气瞬间交汇。屋外潮湿阴冷的气息涌入,屋内沉闷压抑的空气涌出。两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视线在昏暗的光线里猛地撞在一起。

周徊雪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旧T恤和一条同样旧的运动长裤,赤着脚。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落在苍白的额前,更衬得那双眼睛深黑如寒潭,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冰冷的戒备,以及一丝被强行打破平静的愠怒。他刚刚似乎在做饭,手上还带着一点水汽,整个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门外的周松砚,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闯入的鲜活存在。白衬衫的领口被雨水打湿了一小片,紧贴在修长的脖颈上。额前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着,水珠顺着线条利落的下颌滑落,滴进风衣领口。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巨大的行李箱就歪倒在他脚边。然而,最刺目的是他脸上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如此坦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灿烂,仿佛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驱散了所有旅途的疲惫和雨水的阴霾。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周徊雪,里面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这笑容像一道强光,瞬间灼痛了周徊雪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想重新关上门,将这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彻底隔绝在外。

但周松砚比他更快。

在门打开的瞬间,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瞬间绽放得更加耀眼。他几乎是带着点雀跃地往前一步,同时伸出一只手,不是去拉行李箱,而是快如闪电般稳稳地抵在了门板上,阻止了它任何可能关上的趋势。

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与他脸上无害的阳光笑容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他微微歪着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周徊雪深潭般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点得逞后的轻快,又像是撒娇:

“我就知道你在家。”

周徊雪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清晰地感觉到周松砚那只抵在门上的手所传递过来的力量,年轻、蓬勃,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对方身上混合着雨水、洗衣粉和某种阳光气息的味道,霸道地侵入了他这方狭窄、封闭、只有霉味的世界。那过于明亮的笑容和眼神,像探照灯一样,让他无所遁形,将他长久以来用以自我保护的冰冷盔甲照得摇摇欲坠。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抬手,想要用力将那只碍事的手推开,将这个不速之客连同他刺眼的阳光一起狠狠推出去。

就在这时——

一阵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疯狂地在周松砚口袋里炸响!那铃声急促而愤怒,像某种危险的警报,瞬间撕裂了两人之间短暂的、紧绷的对峙气氛。

周松砚脸上那灿烂得晃眼的笑容,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僵住了。随即,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那笑容迅速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周徊雪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凝重,甚至可以说,是阴沉。那明亮的眼睛也瞬间暗沉下来,像被乌云遮蔽的星辰。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只抵着门板的手甚至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扇门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在狭小的楼道里反复回荡,冲击着耳膜。

周松砚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感。然后,他才极其不情愿地,用另一只手,慢慢地伸进口袋,掏出了那部正在疯狂震动的手机。

他甚至没有看来电显示,仿佛早已预料到是谁。拇指在屏幕上重重地划过接听键,然后,将手机缓缓地、几乎是带着某种仪式感地举到了耳边。

他没有说话。

但仅仅过了一秒,电话那头猛地爆发出一阵狂暴的咆哮声!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愤怒,即使周松砚没有开免提,即使隔着半米多的距离,那咆哮的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蛮横地撞进周徊雪的耳膜,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周松砚!你这个混账东西!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是周父的声音。周徊雪对这个声音有着刻入骨髓的记忆,冰冷、威严,永远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只是此刻,这声音里除了惯有的冰冷,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几乎要将电话线都烧断。

周松砚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一片。他微微侧着脸,避开了周徊雪的视线,目光落在门外湿漉漉的墙壁上,眼神沉郁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他没有回应电话里的咆哮,只是沉默地听着,下颌绷得死紧,牙关咬合处鼓起清晰的线条。

电话那头的咆哮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停止,反而更加歇斯底里,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液: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背着老子跑到那种鬼地方去?!我告诉你,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听到没有?!立刻!马上!你敢在那个野种那里多待一秒……”

“野种”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周徊雪的耳中。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变得比窗外的雨幕还要惨白。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痉挛般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隔绝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周松砚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沉郁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暴怒的火焰,直直地射向手中的电话,仿佛要穿透电波烧死对面的人。他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暴起,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手机捏碎。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闭嘴!”

电话那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住了,咆哮声骤然一滞。

周松砚急促地喘息着,胸中的怒火和某种更深的情绪在激烈地冲撞。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那是仇人的脸。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宣告:

“我搬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给电话那头任何再次咆哮的机会,拇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代替了咆哮,突兀地响起。

狭小的楼道里,只剩下这单调的忙音,还有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周松砚维持着挂断电话的姿势,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短短几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那决绝的宣告之后,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紧绷。他不敢去看周徊雪的脸,不敢去想象那双深黑眼睛里此刻会是什么神情。

周徊雪也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电话里“野种”那两个字还在他脑中尖锐地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刀片在刮擦神经。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他看着周松砚僵硬的背影,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肩膀,看着那只还死死抵在门板上的手——那只手,刚才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也阻止了他彻底将自己隔绝在外的可能。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争吵、对峙、那不顾一切的宣告……这一切都与他有关,却又像发生在与他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世界。他只觉得累,深入骨髓的累。

算了。

一个无声的叹息在心底响起。

他不再看周松砚,也懒得再去管那只抵在门上的手。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赤着脚,踩着冰凉潮湿的地板,沉默地走回屋内,径直走向那个还在咕嘟作响的电炉。铝锅里,白粥已经滚开,白色的米汤顶撞着锅盖,溢出一点粘稠的泡沫。

他拿起勺子,机械地在锅里搅动了几下,粘稠的粥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旋转。动作间,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他微湿的发梢滑落,悄无声息地滴进滚烫的粥里,瞬间消失无踪。

身后,传来行李箱轮子碾过门槛的轻微摩擦声。周松砚终于动了,他默默地拖着他那个巨大的箱子,有些笨拙地挪进了门内。然后,是门被轻轻合拢的声音,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雨声,也将他们两人彻底关在了这个狭小、潮湿、弥漫着霉味和白粥气息的空间里。

周松砚站在门边,没有立刻靠近。他看着周徊雪背对着他煮粥的瘦削身影,那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和疏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干涩的吞咽声。

周徊雪没有回头。他拿起旁边一个洗好的旧瓷碗,舀起满满一勺滚烫的白粥,手腕平稳地将粥倾倒入碗中。白气蒸腾起来,模糊了他低垂的眉眼。然后,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又拿起另一个同样有些磕碰的瓷碗,再次舀起一勺粥。

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被放在那张掉漆的小方桌上。没有菜,只有两双洗得发白的旧筷子。

做完这一切,周徊雪依旧没有看周松砚一眼。他拉开一张旧木椅,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低垂着眼帘,开始无声地、缓慢地吃着碗里寡淡的白粥。每一口都嚼得很慢,仿佛在咀嚼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周松砚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两碗并排的白粥,看着那个沉默进食的背影。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涌上鼻尖,眼眶瞬间变得滚烫。他用力眨了眨眼,强行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他放下背包,拖着脚步,有些局促地走到桌边,在周徊雪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拿起筷子,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白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立刻吃,只是握着筷子,手指微微发颤。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瓦片,像无数细小的鼓点。屋内,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沉默像一张湿透的厚重毛毯,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在沉默和雨声中一点点流逝。周徊雪碗里的粥已经下去了一小半。他终于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对面周松砚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有最初的冰冷戒备,也没有愠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探寻。

“为什么来?”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在雨声的背景音里几乎要被淹没。

周松砚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再次泛白。他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睛。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电炉发出微弱的光,映着他年轻却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想诉说父亲的逼迫,想表达自己的反抗,想倾诉那些积压已久的渴望……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仿佛凝滞了一瞬。然后,他轻轻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

黑暗中,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清晰和沉重:

“那年……你被赶走的时候,”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就想这样陪你了。”

周徊雪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几秒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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