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月的风已经带了刀割似的凉意,卷着满地枯黄的梧桐叶,在“愈安”药店的玻璃门上撞出细碎的声响。离之枝正站在药架前核对标签,指尖划过微凉的玻璃瓶身,瓶里装着的川贝母粉末细腻洁白,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在煤炉上炖的雪梨盅,甜香混着药气,是寒冬里最踏实的味道。
“之枝,帮我把那边的维生素C递过来。”
柜台后传来林姐的声音,她正忙着给一个戴毛线帽的老太太结账,指尖在收银机上飞快地点着。离之枝应了声,转身时差点撞到身后的货架,膝盖磕在铁架边缘,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稳稳地把药瓶递了过去。
她来这家药店做实习生刚满两个月。大学学的是护理学,没毕业就被家里催着考编,可她实在没兴趣对着一堆理论题死磕,瞒着父母投了简历,成了这里最“高龄”的实习生。林姐是店里的老员工,四十多岁,说话带着点爽利的东北口音,总说离之枝“看着文静,骨子里倒倔得像头小牛”。
“刚接到配送单,城南的云先生订了两盒布洛芬和一盒感冒灵,你去跑一趟?”林姐把打印好的单子递过来,又从抽屉里摸出个暖手宝塞进她手里,“外面快下雪了,穿厚点,地址在单子上写着呢。”
离之枝接过单子,暖手宝在掌心慢慢焐出点温度。地址是城南的一个高档小区,叫“云栖苑”,离这里不算近,得坐三站公交再步行十分钟。她套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熊。
“路上小心,别贪玩。”林姐在她身后喊了句,声音被推门时灌进来的冷风撕得有点散。
公交站台没什么人,只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抱着书包缩在广告牌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离之枝站在她旁边,看着路对面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流云跑得飞快,天色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空气里都飘着股湿漉漉的期待。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来了,车厢里人不多,离之枝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街景慢慢往后退,行道树的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像幅潦草的素描。她掏出手机刷了刷消息,母亲又发来一堆考编资料的链接,她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羽绒服口袋里的东西——那是片上周在公园捡的银杏叶,金黄得像被阳光吻过,她夹在笔记本里压了几天,干透了,脉络清晰得像幅地图。
到云栖苑站下车时,风更紧了,夹杂着零星的雪籽,打在脸上有点疼。离之枝裹紧羽绒服,按着地址找到小区门口,保安亭里的大爷正对着监控屏幕打盹,她报了门牌号,对方挥挥手放她进去。
小区里很安静,绿化做得极好,即使是冬天,草坪也透着点倔强的绿。离之枝按着楼栋号往里走,路过一个小广场时,忽然听到“哐当”一声响,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手里拿着个相机,脚边散落着几节三脚架,看模样像是刚没拿稳。
男人弯腰去捡,动作却顿了一下,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在忍着什么。离之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刚才隐约看到,他捡三脚架时,手腕似乎不太自然地歪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她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声音被风吹得有点轻。
男人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痛意,看到她时愣了愣。那是张很清俊的脸,眉骨很高,眼睛是深褐色的,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因为蹙眉,眼角沁出点红。他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灰色的羊绒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透着点不经意的慵懒。
“没事,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被冻过的沙哑,像是含着冰粒。
离之枝没动,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明显的红肿,刚才捡三脚架时,他几乎是用指尖捏着金属杆,手腕根本不敢用力。她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盒——那是她自己备着的云南白药喷雾,实习时总免不了磕磕碰碰。
“这个你先用着吧。”她把药盒递过去,“看着像是扭到了,喷点能缓解点疼。”
男人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盒,又看了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离之枝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解释道:“我在药店上班,这个挺管用的。”
他这才接过药盒,指尖碰到她的手,离之枝觉得那指尖凉得像冰,比外面的风还冷。“多谢。”他道了声谢,低头看了眼药盒上的说明,动作很慢,像是连抬手都费劲。
离之枝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其实不太好,透着点病后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你是不是还感冒了?”她多嘴问了句,“听声音有点哑,而且……”她指了指他敞开的领口,“这么冷的天,还是拉上拉链吧。”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像是在笑。“刚拍完照,有点热。”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下意识地把冲锋衣拉链往上拉了拉。
就在这时,离之枝的手机响了,是林姐打来的,问她送到药没有。她赶紧接了,说马上就到。挂了电话,她看了眼男人手里的地址单,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你是……云先生?”
男人抬眼看她,眼里带着点疑惑。离之枝晃了晃手里的配送单:“我是愈安药店的,给你送药来的。”
男人这才恍然,点了点头:“是我,云野。”
云野。
离之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这两个字跟他的人很像,像深秋的旷野,带着点清冷的辽阔。她把药递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暖手宝——刚才在公交上捂得正好,现在不用了,不如给他。
“这个也给你吧。”她把暖手宝塞进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里,触感温温的,“感冒了多暖暖,好得快。”
云野握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暖手宝,愣在原地,看着离之枝转身要走,忽然开口叫住她:“等一下。”
离之枝回过头,看到他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递过来:“药钱,还有这个……”他举了举手里的暖手宝,“多少钱?”
“药钱记在账上了,回头店里会跟你结算。”离之枝摆摆手,没接他的钱,“暖手宝是送你的,不值钱。”她说完,怕他再推辞,摆摆手跑了,“我先走了,你记得喷药!”
云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手里的暖手宝慢慢把掌心焐热。他低头看了眼药盒上的名字——离之枝,字迹娟秀,像她的人一样,带着点怯生生的热心肠。
风里的雪籽越来越密,落在相机镜头上,瞬间化成小小的水珠。云野把药和暖手宝塞进包里,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刚才为了拍逆光的树枝,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手腕扭了不说,估计是又着凉了,喉咙里已经开始发紧。
他转身往楼道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问他明天的拍摄计划要不要调整。云野回了句“再说”,走进电梯时,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女孩的眼睛,很亮,像落了雪的星星。
离之枝跑回公交站时,雪已经下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往下落,很快就在车顶积了薄薄一层。她站在站台下,看着雪花落在自己的羽绒服上,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雀跃。
刚才那个叫云野的男人,虽然看着冷冷的,但接过暖手宝时,耳朵好像有点红。
她忍不住笑了笑,把冻得发红的手缩进袖子里。风还在刮,雪还在下,但离之枝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她在初雪这天,认识了一个叫云野的人,还送了他一个暖手宝。
公交车来了,她抬脚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回头望了一眼云栖苑的方向,那里的楼宇已经被雪雾笼罩,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