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图书馆的午后，总浸在墨香与阳光里。彩色玻璃窗将光线筛成碎金，落在地板上晃呀晃，像撒了把会动的星子。
书架间的风带着旧书页的霉味与松墨香，轻轻拂过阿砚的发梢——她缩在最角落的阅览区，背靠着堆到顶的古籍，膝盖上摊着张皱巴巴的蒙德地图，边角被手指捻得发毛。
这是她昨天趁图书馆刚开馆时溜进来的。管理员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先生，银须垂在胸前，只顾着用软毛刷轻扫《蒙德风物志》的封面，连她弯腰钻过书架缝都没抬眼。这里比风神像后更安生：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像细雨打草，比风声更能压下她心里的慌。
她用指尖在地图上划着，想找个靠近森林的小木屋——最好是听不见人语、只闻鸟叫的地方，这样就不用总像躲猫似的藏着了。
地图上“低语森林”四个字嵌在绿影里，名字软乎乎的，像怕惊扰了谁。阿砚刚要用指甲在那处掐个印，眼角突然撞进一道蓝影。
是琴团长。
她站在书架另一头，手里捧着本烫金封皮的厚书，目光轻扫过阅览区，像春风拂过草甸。
阿砚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指尖一抖，地图“啪嗒”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安静里格外扎耳。
她几乎是本能地往书架后缩，把脸埋进臂弯——连耳朵都不敢露。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是特意来找她的吗？码头的丘丘人、风车巷的木桶、那本莫名变干净的古籍……她是不是早被认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轻得像羽毛落在地毯上，却每一步都踩在阿砚的心尖上。她能感觉到琴停在了三步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风信子香，混着骑士制服特有的皂角气。
她死死闭着眼，脑子里只剩“怎么办”三个字打转，连呼吸都忘了放轻。
“你还好吗？”琴的声音很轻，带着刻意放柔的暖意，像怕惊飞了停在肩头的蝴蝶，“我不是来为难你的。”
阿砚没敢应声，只是把身子缩得更紧，后背几乎要嵌进书架缝里。她想说“我没做坏事”，想说“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待着”，可话到喉咙口，却像被棉絮堵着，怎么也挤不出来。
她从小就这样，一紧张就结巴，越急越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涨红了脸，任由别人猜。
琴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没再靠近，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地图。指尖划过地图上“低语森林”的标记时，她顿了顿，才轻轻把地图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我知道你怕生，”她的声音隔着书架传来，像隔着层薄纱，“玛莎婆婆说你那天差点撞翻她的菜篮子，是不是太急了？”
阿砚的指尖抠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她想点头，又怕一动就被看见，只能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在发颤。
沉默在空气里漫着，只有窗外的风铃声偶尔叮咚响一声。
阿砚偷偷抬起眼，从书架缝隙里往外瞥——琴正靠在对面的书架上，手里捧着那本厚书，却没翻页，只是安静地站着，像在等她缓过神。
这样的安静让她更慌了。她怕琴一直等下去，怕等会儿有读者过来，怕自己再被追问……突然，她想起布包里有支磨圆了头的铅笔和几张备用的糙纸——那是她为了避免和人说话，特意准备的。
阿砚悄悄摸出布包，指尖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翻出笔和纸。她趴在地上，把纸垫在地图上，歪歪扭扭地写起来。“我”字的竖钩差点写出格，“没”字的三点水晕成了一团墨，她用袖子擦了擦，反而更花了。
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用尽了力气，额角甚至渗出了点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滑。
终于写完了。她把纸条叠成小小的方块，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气，从书架后递了出去——手腕悬在半空，像怕被触碰的玻璃。
琴愣了愣，伸手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我没做坏事。”
五个字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能看出写字的人有多紧张。
琴抬起头，看见阿砚的手还悬着，指尖泛白，连手腕都在微微发抖。她的脸藏在臂弯里，只露出点苍白的耳垂，像只受惊后勉强伸出爪子的小兽。
琴的心轻轻软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能无意识净化深渊气息的人，该是沉稳或强大的，却没想过是这样一个连说话都怕的姑娘。
她手里的纸条很薄，却像托着千斤的紧张——这不是辩解，更像是恳求，恳求不要被误解，不要被追问。
“我知道你没做坏事。”琴把纸条轻轻放在桌子上，声音比刚才更柔了些，“你救了码头的小孩，净化了被污染的古籍，这些都是好事。骑士团不会因为这些找你麻烦的。”
阿砚的手慢慢收了回去，缩在袖子里，指尖还在颤。她没敢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你叫阿砚，对吗？”琴想起丽莎查的商船记录，“我看了入境登记，你是来游历的？在蒙德住得还习惯吗？如果找不到住处，骑士团有闲置的客房，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
阿砚猛地摇摇头，又想起琴可能看不见，赶紧在地上摸索着找笔，想再写张纸条拒绝。可指尖刚碰到笔，就听见琴说：“没关系，不想去也不用勉强。”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强迫，只有理解。“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在蒙德遇到难处，比如被魔物骚扰，或者……只是想找个更安静的地方，都可以来骑士团找我。”
琴从口袋里掏出枚小小的骑士徽章，轻轻放在纸条旁边，“这枚徽章可以让你随时进入骑士团后院，那里有片蔷薇园，人很少。”
徽章是银质的，上面刻着西风的纹样，被阳光照得发亮，边缘磨得很光滑，看得出常被人摩挲。
阿砚看着那枚徽章，又看了看纸条上“我没做坏事”五个字，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她很少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大多数时候，人们要么好奇地追问她的力量，要么因为她的怕生而疏远她，从没人像琴这样——明明是骑士团团长，却愿意站在三步外，等她用纸条“说话”。
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书页轻轻翻动，带起一阵蔷薇花的香气。琴见她不再发抖，便拿起桌子上的书：“我不打扰你了。地图掉了页角，我让人帮你修补一下，等会儿放在管理员那里，你记得去拿。”
她转身往书架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阿砚还缩在书架后，却悄悄抬起了一点头，目光落在那枚徽章上，像只终于敢偷偷打量外界的小兽。
琴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
图书馆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阿砚盯着那枚徽章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它捏进手心。徽章很凉，却奇异地让她慌乱的心静了些。
她把徽章塞进布包的夹层里，和那张写着“我没做坏事”的纸条放在一起。然后捡起地图，慢慢抚平褶皱，目光重新落在“低语森林”的标记上。
只是这一次，她的指尖没有发抖。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蔷薇花的香气，她缩在书架后，听着远处的风铃声，突然觉得——蒙德，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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