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儿走出丹东浪头机场时,行李箱的万向轮在柏油路上碾出细碎的声响。七月的风裹着鸭绿江的潮气,吹得她额前的碎发打卷,像只刚从午睡里醒过来的猫。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屏幕亮起来时,能看到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回国后第一份剧本已发邮箱,团队明天到丹东接你。”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按了静音,对着出租车司机报出“安东老街”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司机是个健谈的东北大叔,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小姑娘第一次来?老街晚上才叫热闹,朝鲜打糕、辣白菜、烤冷面……保管你吃不过来。”宋祖儿笑着点头,视线却飘向窗外——丹东的街景和记忆里不太一样,楼更高了些,路边的树却还是老样子,叶子绿得发亮,像能滴出水来。
老街的青石板被夕阳烤得发烫,脚踩上去能感觉到隐隐的热意。红灯笼从檐角垂下来,一串一串的,在晚风中轻轻晃,把影子投在地上,像流动的光斑。卖打糕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穿蓝布褂子的师傅抡着木槌,“咚咚”地砸在石臼里,糯米的香气混着旁边摊位的辣白菜味,把空气搅得热热闹闹。宋祖儿拖着行李箱往里走,刚过一个拐角,一阵吉他声突然撞进耳朵。
那声音不像她在演唱会后台听过的精致编曲,带着股生猛的劲儿,像刚从江里捞上来的鱼,鲜活又带刺。她循着声音拨开围观的人群,看见老墙根下站着三个男生:最高的那个背对着她,穿件黑色T恤,领口被汗水浸出一圈深色,正低头拨弦;戴眼镜的男生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个手鼓,鼓点打得又急又稳;微胖的男生举着话筒,和声亮得像铜铃铛,能穿透老街的喧嚣。
“宁哥,再来首《曾经的你》!”人群里有人喊。
高个子男生转过身时,宋祖儿的呼吸顿了半秒。他眉骨很高,眼睛亮得像被江水洗过,笑起来左边嘴角会陷下去个小窝,带着点野性的温柔。他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在琴弦上一勾,许巍的调子漫开来,却被他唱得更烈——“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尾音里裹着东北口音的硬朗,像在跟谁较劲,又像在跟自己赌气。
宋祖儿看得入神,手里的行李箱没抓稳,轱辘“咔哒”一声撞在石墩上。
这声响在歌声里格外清晰。男生的目光立刻扫过来,直直落在她身上。周围人跟着笑起来,她脸颊一热,赶紧扶住箱子:“不好意思。”
“新来的?”他挑了挑眉,没停手,只是冲她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没什么距离感。
“嗯,刚到。”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手指下意识绞着行李箱的拉杆。
“我叫刘宇宁。”他指了指自己,又侧身指了指另外两人,“这是阿卓,那是大飞。”
戴眼镜的阿卓冲她摆摆手,眼镜滑到鼻尖上,他抬手推了推:“听宁哥的歌?随便点!他啥都会唱。”微胖的大飞也笑着点头,手里还在数刚才收的零钱,指尖沾着点纸币的毛边:“我们天天在这儿唱,你要是住得近,常来啊。”
宋祖儿攥紧拉杆,把提前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名字递出去:“我叫孙凡清。”
“孙凡清。”刘宇宁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舌尖品这个名字,指尖还在琴弦上轻轻颤,“箱子沉不沉?前面巷口有寄存处,我帮你存了?”
没等她反应,他已经弯腰拎起了行李箱。男生的背影很宽,肩膀结实,拎箱子时胳膊上的肌肉会轻轻绷紧。宋祖儿跟着他穿过人群,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在这个没人认识“宋祖儿”的地方,好像真的可以暂时喘口气。
寄存处是个老太太看的,铁皮柜锈迹斑斑。刘宇宁把箱子放进去,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张姨,这是我朋友,存到明天。”老太太摆摆手:“知道了,小宁的朋友,不要钱。”宋祖儿赶紧掏钱,被刘宇宁按住手:“不用,张姨跟我爸认识。”
回去时,他们已经开始唱下一首歌。刘宇宁站在红灯笼底下,侧脸被灯光照得明明灭灭,唱到动情处,身体会跟着节奏轻轻晃动,左手按弦的指尖泛着白。宋祖儿找了个角落站定,看他唱原创时皱眉的样子,看阿卓弹错和弦时吐舌头的窘迫,看大飞被路人夸“和声好听”时脸红到耳根的模样,不知不觉就站到了天黑。
街尾的夜市渐渐收摊,卖烤冷面的师傅开始收拾铁板,滋滋的油响越来越稀。宋祖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找酒店,掏出手机翻预订软件,屏幕刚亮起,就听见刘宇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地方住?”
她回头,看见他正把吉他往琴包里塞,阿卓和大飞在旁边收拾手鼓和话筒线。“还没……刚看了几家,都满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跟他还不算熟。
“前面巷子里有家‘老街旅馆’,老板娘人不错,我帮你问问还有房没。”他说着就往巷口走,步子迈得又大又稳。阿卓在后面喊:“宁哥,不等我们啊?”他回头瞪了一眼:“你们俩把东西送回去,我去去就回。”
旅馆确实离得不远,藏在两栋老楼中间,门脸不大,挂着块褪色的木牌。老板娘是个卷发阿姨,一看见刘宇宁就笑:“小宁来了?给这姑娘找房?”“嗯,王姨,还有空房吗?”“有有,二楼最后一间,刚退的。”
宋祖儿办好入住,拿着房卡上二楼时,刘宇宁站在楼梯口没走。“房间小,你将就一晚,明天再换也行。”他挠了挠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楼下有热水,有啥事儿喊王姨,她睡得晚。”
“谢谢你。”宋祖儿接过房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没事,那我走了。”他转身下楼,脚步声响到一半,又停住,“对了,我们明天下午五点还在老地方唱,你要是没事……”
“我来。”宋祖儿答得很快,说完又觉得太急,脸颊发烫,“我是说,反正也没事,过来听听歌。”
他笑了,左边嘴角的小窝又露出来:“行,那明天见。”
那天晚上,宋祖儿趴在旅馆二楼的窗台上往下看。巷口的路灯昏黄,能看见刘宇宁、阿卓和大飞勾着肩往远处走,影子被拉得很长,笑声在空荡的巷子里飘得很远。她摸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没点开经纪人的消息,反而搜了搜“刘宇宁”——页面干干净净,没有百科,没有新闻,只有几条本地论坛的帖子,说“安东老街有个高个子男生唱歌很好听”。
真好啊,她想。在这个被红灯笼照亮的夏天,她可以做一个月的孙凡清,不用背台词,不用练走位,就安安静静地,听那个叫刘宇宁的男生唱歌。
窗外的风里,好像还飘着他唱过的调子,混着老街的烟火气,轻轻落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