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第三人称·常巷的最后一个春天)
温菀走的那天,常巷下了场小雨。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断了链的月亮吊坠。护士说她弥留之际一直睁着眼,望着窗外那棵刚抽出新芽的槐树,嘴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许曜是第二天下午到的,穿着熨帖的西装,皮鞋上沾着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被白布盖住的温菀,半天没动。温妈妈递给他一个旧木箱:“这是她留给你的。”
箱子里有一本厚厚的日记,第一页的日期是他离开常巷的那天。
“6月15日,许曜走了。火车开的时候,槐花落在我头发上,他说会回来接我。”
“9月23日,今天收到他的信,说上海的楼好高,食堂的饭没有家里的香。”
“12月5日,他很久没回信了,是不是很忙?”
“3月17日,槐花开了,我去老槐树下等他,等了一整天。”
“……”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浅,纸页上偶尔有深色的斑,像是眼泪洇过的痕迹。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写在去年冬天,墨迹被反复涂抹,几乎看不清:“许曜,我好像……等不动了。”
箱子底下压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是许曜当年落在温菀家的。领口内侧用红线绣着个小小的“曜”字,针脚歪歪扭扭,是温菀偷偷绣的。
许曜蹲在地上,把脸埋在校服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温妈妈叹了口气:“她总说,你在上海肯定很辛苦,不让我们打扰你。前阵子她咳得厉害,还不让给你打电话,说怕你分心。”
他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常巷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两侧的老房子大多换了新主人,只有温菀家的老院子还锁着,院墙上的爬山虎爬满了半扇门。
卖冰棍的老奶奶还在巷口,只是三轮车换成了电动的。她看见许曜,愣了愣:“你是……小许?”
“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晚喽。”老奶奶摇着头,“温丫头上个月还来问我,说你最爱吃的绿豆冰棍,要不要多进点。”
许曜走到老槐树下,树比三年前粗了些,新抽的叶子绿得发亮。他伸手摸了摸树干,粗糙的树皮蹭得掌心发疼。树下有个小小的土堆,是温妈妈说的,温菀生前总来这里坐着,后来干脆让人把她的骨灰埋在了树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月亮吊坠,把断了的链条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风穿过树叶,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轻轻说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语气带着惯有的强势。许曜看着屏幕,突然觉得很累。他删掉了打好的“马上回”,然后拉黑了那个号码。
他在槐树下坐了很久,从午后到黄昏。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槐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个迟来的拥抱。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槐花瓣落了他满身。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对温菀说:“忘谁都不会忘你。”那时的风里有槐花香,那时的他以为,承诺是能对抗岁月的东西。
可最后,他还是成了那个最先放手的人。
常巷的春天很短,就像他们的青春。许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转身慢慢走出巷子。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那棵老槐树,会年复一年地开花,落满整条常巷,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