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李玉目光投来的瞬间，简隋英已经霍然起身。他迈开长腿，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径直穿过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刺眼的一幕。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简隋英在两人身边站定，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却丝毫未达冰冷的眼底，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热闹的空气都瞬间降温。李玉心头猛地一跳，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立刻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什么，在谈……学术上的事。”他不敢看简隋英的眼睛。周予明不愧是见惯场面的人，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转向简隋英，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您好，您是……？”他的目光在简隋英和李玉之间不动声色地扫过。

“简隋英。”简隋英伸出手，语气平淡无波，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周予明，同时清晰地吐出下一句，“李玉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李玉耳边炸响！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简隋英，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震惊、羞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解释这只是简隋英的气话，可当他对上简隋英那双燃烧着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的眼睛时，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他像被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酒杯，指节用力到发白。周予明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他有些错愕地看向李玉，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探究：“哦？是这样吗，李玉？”这个求证，让李玉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成了背景音。李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份极力隐藏的自卑和“不配得感”在简隋英这霸道的宣告和周予明审视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在简隋英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压力下，他痛苦地、几不可察地垂下了头，默认了这个身份。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周予明看着李玉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恢复了风度，笑了笑：“原来如此，幸会简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他得体地朝简隋英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垂着头的李玉一眼，转身离开。

回程的车厢里，死寂如同实质般沉重地压下来。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北京夜景飞速掠过，却无法照亮车内分毫。

李玉僵硬地坐在副驾驶，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安全带深深勒进他的肩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攥着安全带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散发出的、冰冷而压抑的怒火。

简隋英一路沉默，下颌线绷得死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这声音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李玉紧绷的神经。

直到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停在简隋英公寓楼下的专属车位。引擎熄火，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更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

“上去。”简隋英的声音冷得像冰渣，毫无温度地砸在狭小的空间里。

李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不敢有任何迟疑，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解开安全带，动作僵硬地推开车门，跟在简隋英身后走进电梯。

金属门无声滑上，封闭的空间像一个冰冷的牢笼。数字缓缓跳动上升，那细微的机械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当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打开的瞬间，李玉甚至没来得及迈步，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撞得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下一秒，灼热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滔天的怒意扑面而来！简隋英一只手臂死死抵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墙上，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黑暗中，简隋英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凶狠、愤怒，深处还翻涌着李玉看不懂的痛苦和受伤。

“李玉！”简隋英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凶狠，“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李玉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吓住了，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巴被捏得生疼，声音破碎不堪：“简……简哥……”

“你躲我两个月！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像人间蒸发一样！我忍了！”简隋英的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粗重地喷在李玉脸上，“我知道你要强，你要证明自己！好！我看着！我看着你在台上发光！看着你拿奖！老子他妈为你骄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可你呢？！你他妈在台上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下了台，在那个姓周的面前，你倒是笑得挺开心啊？！嗯？他碰你手，拍你背，你他妈躲都不躲一下？！还‘师哥’？！叫得挺亲热啊？！”

“我……”李玉想解释，却被简隋英更用力地捏住了下巴。

“为什么？！”简隋英死死盯着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愤怒、嫉妒、还有一丝李玉从未见过的……脆弱，“为什么在他面前你能放松？！为什么在我面前，你就永远像个惊弓之鸟？！我他妈是洪水猛兽吗？！我他妈会吃了你吗？！”

巨大的委屈和积压已久的痛苦瞬间冲垮了李玉的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他看着眼前这个爱他入骨却又让他恐惧不安的男人，崩溃地嘶喊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厌弃：

“因为我不配啊！简哥！！”

“我欠你的太多了！我这身骨头都是你花钱养回来的！我这点成绩……没有你，我早就烂死在海边了！我拿什么还？！我拿什么脸……理所当然地站在你身边？！像个没事人一样做你的男朋友？！”

“我站在你面前……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像个小偷！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害怕……我害怕你看着我，会想起我当初有多混蛋！会想起那些被我毁掉的东西！我害怕……我做得还不够好，配不上你！我害怕……我永远也还不清！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个肮脏的、不堪的自己！”

“在他面前……我只是‘李玉’，一个普通的研究生……没有那些过去……没有那些还不清的债……只有现在这点……微不足道的成绩……我才能……才能喘一口气……”

李玉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咳嗽而不住地颤抖下滑。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日夜啃噬着他的自卑、恐惧和负罪感，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地倾泻而出。

简隋英听着他泣血的控诉，看着他崩溃流泪的样子，胸口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狠狠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疼痛。捏着李玉下巴的手，力道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脱力、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的青年，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厌弃，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席卷了他。

他猛地将李玉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手臂收得极紧，勒得李玉生疼，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被牢牢抓住的实感。

“你他妈……”简隋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真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他把脸深深埋进李玉的颈窝，感受着怀中人滚烫的泪水和颤抖的身体，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疼惜的叹息。

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