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片猩红的残烛余光中醒来的。
东宫寝殿里,昨夜燃尽的红烛歪在铜烛台上,残留着几滴凝固的蜡油。
盖头早已被我掀开扔在床角,嫁衣搭在屏风上,像一道伤口。
我坐起身,指尖碰到冰凉的铜镜边缘,映出眼下的淡淡青影。
昨夜那些宫女退下时偷看的眼神,李承泽那句“你不过是权宜之选”,还有御花园里那一道白衣身影,都像刻进骨头里的刺,越拔越疼。
我伸手去摸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母亲在我及笄那天亲手给我戴上的。
她说:“这是苏家嫡长女的命,也是你的骨。
”\
我低头看着它,绿得剔透,映着晨光泛着一丝冷意。
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宫女来请早安了。
我起身,换了身素色的宫装,将散乱的长发重新绾起。
动作比昨晚更利落,像是要把从前那个温顺听话的苏挽,彻底剪碎。
辰时初,我离开东宫,往凤仪宫去拜见皇后。
一路上,宫墙高耸,阳光还未完全洒进来,照在青石板上,斑驳又清冷。
路过御花园时,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昨夜就是在这里,我看见了那个人。
他站在花树下,白衣胜雪,回头时眼神如刀,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
琴音戛然而止,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原地,风吹动裙摆,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不是花香,倒像是某种沉香。
我皱了皱眉,正要迈步离开,眼角却瞥见石阶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道青衣身影,一闪即逝。
我心头一紧,但没有追上去。现在不是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凤仪宫前,已有几位妃嫔在等。
贵妃坐在左侧首位,一身绛红宫装,妆容精致,笑意盈盈。
她身边站着个宫女,手里捧着金丝绣着凤凰的托盘,上头放着茶盏,香气袅袅。“太子妃终于来了。
”她笑着开口,声音柔得像是蜜糖,“听说太子殿下昨夜一夜未眠,不知是为了何事?
”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轻轻提起裙摆,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
她笑容不减,却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太子妃初入东宫,便让太子独守空房,这规矩可要改一改才是。
”
我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宫规森严,妾身不敢逾矩,一切但凭太子做主。
”
她轻笑一声:“哦?
那太子昨夜可是说你不懂事?
”
我微微一笑:“太子心有所属,妾身不敢僭越。
”
这句话一出,全场静了一瞬。
贵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住,眼里多了几分冷意。
“无宠无德,何以母仪天下?
”她语气陡然压低,“莫非是仗着丞相府的势?
”
我迎上她的目光,语气不急不缓:“母仪天下靠的是心怀苍生,不是争宠邀恩。
”
她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皇后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够了。
”
我们齐齐转头,只见皇后从帘后走出,一身华服衬得她气度非凡,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倦意。
“太子妃今日是第一次来凤仪宫,不必多言。
”她淡淡扫了贵妃一眼,“你若闲得慌,不如去查查六宫账目。
”
贵妃脸色一白,忙低下头:“是,皇后娘娘。
”
皇后这才看向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我坦然对视,不卑不亢。
她忽然笑了:“倒是比我想象中沉得住气。
”
我没说话,只低头行礼:“妾身惶恐。
”
她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转身离开,走过门槛时,听到身后传来皇后淡淡的吩咐:“赐茶。
”
宫女端着茶盏送出来,我接过,茶香清冽,入口微苦。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出了凤仪宫,我并未直接回东宫。
我绕路去了御花园,回到昨夜那人出现的地方。
天已大亮,晨雾散尽,露珠还在叶尖摇晃。
我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抬头望着枝桠交错的缝隙间漏下的光斑。
昨夜的琴音,仿佛还在我耳边回响。“太子妃。
”
我猛地回头,身后站着一个陌生宫女,低着头,手中捧着个锦盒。
“这是……留给您的。
”
我接过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青玉佩,温润如水,龙纹暗刻,系绳还带着一点温度。
我皱起眉头:“是谁?
”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只说是‘请太子妃珍藏’。
”
我盯着那枚玉佩,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普通的玉佩。
它太讲究,也太刻意。
我握紧它,指腹摩挲着玉石表面,突然想起昨夜那人的眼神。
他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
他留下这枚玉佩,也不是巧合。
我抬起头,望向御花园深处,仿佛还能看见那道白衣身影立于花树下,琴音未断,笑意未尽。
我回到东宫时,李承泽正在殿中。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翻一页。
我走进来,他也没回头。
我走到他身后,轻声问:“殿下昨日为何未归?
”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今日在凤仪宫,很能说。
”
我静静看着他背影:“我只是说了实话。
”
他终于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想从我眼中看出什么。“你变了。”他说。
我没有否认:“我本就不是昨日的新娘。
”
他眼神动了动,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他曾是我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
可现在,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三年之约。
还有我亲手拔出的那根刺。
回房后,我把玉佩放在枕边。
窗外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玉佩上,折射出奇异的光。
我握紧它,低声说:“我要活得让他们高攀不起。
”
这一生,我不想再回头。
这一世,我也不再是那个只会隐忍的苏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