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帝那声憋屈的“滚”字,如同特赦金牌,让李蔓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清凉殿那座令人窒息的龙潭虎穴。回程的牛车颠簸在宫道上,她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那件樟脑丸味的古董礼服,黏腻冰凉。膝盖骨还残留着金砖地板的坚硬触感,提醒着她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魂瞬间。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李蔓心有余悸地揉着膝盖,暗暗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对!绝对!不再踏进皇宫半步!什么源氏!什么胧月夜!什么帝王怒火!统统滚蛋!谁爱掺和谁掺和!老娘只想在破宅里安安静静地……饿死!
回到常陆亲王府那座熟悉的霉味王国,李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掉那身催命符般的“裹尸布”,换上自己那件霉味醇厚、但至少自在的破单衣。她一头扎进偏院最角落的草席堆里,像只受惊的鸵鸟,把脑袋埋进去,试图用霉味驱散皇宫里那股令人作呕的龙涎香和血腥气。
然而,平安京的风暴并未因她的“鸵鸟战术”而停歇。朱雀帝的雷霆之怒终究降下。源氏公子被褫夺一切官职封号,流放至荒凉苦寒的须磨海滨。胧月夜夫人被幽禁冷宫,生死未卜。藤壶女御(已出家)所在的清凉寺闭门谢客,诵经声日夜不息。整个平安京笼罩在一片肃杀的低气压中,连最聒噪的麻雀都噤了声。
老侍女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脸色比锅底还黑,走路都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飘忽感。她看着自家小姐裹在草席里装死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退到角落,开始研究墙角那点新长出来的、颜色可疑的苔藓能不能吃。
日子在饥饿与惶恐中缓慢爬行。李蔓彻底贯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填饱肚”的终极生存法则。她指挥着老侍女和几个幽灵仆妇,把院子里所有能入口的玩意儿(枯草根、树皮屑、烂菜叶、甚至某次雨后冒出来的几朵颜色惨白的蘑菇)都搜刮了一遍,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至于外面天塌地陷?源氏流放?与她何干?她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胃袋!
这天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金辉。李蔓正蹲在廊下,跟一块顽固的、糊在地板上的陈年污渍较劲(主要是为了转移饥饿感),老侍女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小姐!又……又出大事了!源……源氏公子……在……在去须磨的海路上……遇……遇到风暴了!”
李蔓头也没抬,继续用半块破瓦片刮着地板:“哦。船翻了?淹死了?”
“没……没翻!但……但据说凶险万分!差点就……就……”老侍女急得直跺脚,“还有……还有更……更吓人的!公子他……他好像……在须磨……遇到了……遇到了一个……”
“遇到了啥?海龙王的三公主?”李蔓不耐烦地打断她,“还是捡到了漂流瓶里的藏宝图?”
“是……是个女人!”老侍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却又带着巨大的惊恐,“一个叫……明石……明石什么的……海边渔村的……村姑!”
李蔓手里的瓦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缓缓抬起头,顶着她那颗醒目的红鼻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了然?
“哦。”她发出一个极其平淡的单音节,仿佛听到的是“隔壁老王又偷了张婶家一只鸡”。然后,她弯腰捡起瓦片,继续刮地板,嘴里还嘟囔着:“流放路上还不忘泡妞……渣男本色!死性不改!”
老侍女:“……” 她满腔的惊恐瞬间被噎了回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副“天塌下来也要刮地板”的专注模样,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祖宗啊!那可是源氏公子!生死一线!还牵扯上了一个……村姑?!这……这平安京的天……怕是要彻底翻过来了啊!
然而,李蔓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源氏?流放?泡村姑?多么标准的“落难公子遇佳人”的狗血剧本!接下来是不是该上演“村姑救公子,公子以身相许,最后逆袭回京,打脸所有人”的爽文情节了?呵,套路!都是套路!跟她这条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老咸鱼有半毛钱关系?
她刮干净了最后一点污渍(成就感微乎其微),直起酸痛的腰。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破败的窗棂,斜斜地洒在廊下一小块干燥温暖的地板上。那光斑金灿灿的,像一块刚出炉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烙饼?!
李蔓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那块阳光宝地,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朴素的念头:与其在这儿听老侍女传播二手八卦饿肚子,不如……躺下晒晒太阳?至少……暖和!还能省点体力!
说干就干!李蔓像只发现了舒适猫窝的流浪猫,毫不犹豫地、极其自然地……朝着那块阳光宝地走了过去!
她先是极其熟练地、用脚把那块地方周围散落的枯草叶和灰尘扒拉干净(动作粗犷)。然后,她环顾四周,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廊下角落里那个三条腿的破板凳(上次看戏同款)。她走过去,拎起那个歪歪扭扭的木头疙瘩,掂量了一下,然后……“哐当”一声!把它倒扣在了阳光地板的边缘!
板凳腿朝上?无所谓!能当个临时枕头就行!
接着,她走到院子中央那堆充当“未来堆肥中心预备区”的荒草堆旁,在一堆枯枝败叶里翻找了好一阵,最终扒拉出来一块……相对平整、表面还算光滑的……破瓦片?!(可能是上次炒黄豆的遗物?)
她拿着瓦片走回阳光地,极其郑重地、像摆放贡品一样,把它放在了倒扣板凳的旁边——充当临时“床头柜”!
最后,她走到墙角那个积满灰的破漆箱子前,一阵翻箱倒柜。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终于从箱底掏出一个……巴掌大、边缘豁口、颜色发黑的……粗陶小碗?!(上次炒黄豆同款)
碗里空空如也。但李蔓毫不在意。她端着空碗,如同端着御赐的金樽,走回阳光地,极其庄重地把它放在了那块“床头柜”(破瓦片)上!
准备工作就绪!
李蔓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阳光宝地、板凳枕头、瓦片床头柜、空碗(象征性零食容器?)。完美!
然后,在阳光的温柔注视下,在庭院里枯草败叶的无声围观中,在墙角老侍女那如同看外星生物般的呆滞目光里——
李蔓动了!
她以一种极其流畅、带着如释重负般解脱感的姿势,对着那块阳光宝地,弯下了腰!
然后,整个人,连同那颗醒目的红鼻头和油腻打绺的枯发,“Duang”一声!
把自己摊平了!
背部紧贴温暖干燥的地板!四肢舒展到极限!脸颊微微歪向阳光照射的方向!经典的“葛优瘫”平躺姿!升级版!
她甚至还极其惬意地、像条真正的咸鱼在沙滩上翻面般,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能均匀地沐浴在阳光的恩泽下!那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呼……” 一声满足的叹息,从她喉咙里逸出。温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单衣,渗透到酸痛的肌肉里,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和饥饿带来的虚浮感。背部干燥的木地板熨帖着肌肤,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感。微风轻轻拂过庭院里那些“招展”着的枯草(像不像海草?),带来一点点不那么浓郁的、草木腐败稀释过的气息。
啊!舒坦!
李蔓满足地眯起眼睛,全身心感受着这片刻来之不易的“干爽”、“暖意”和……“静止”!去他的源氏流放!去他的明石村姑!去他的朱雀帝怒火!去他的皇宫金砖地!老娘现在只想晒着太阳……当咸鱼!
她看着头顶那片被破败屋檐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湛蓝如洗的天空。几缕白云慢悠悠地飘过,像极了老家阳台上晾晒的旧床单。阳光暖洋洋地烘烤着她的眼皮,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浮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咸腥气息的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拂过她的脸颊。
李蔓的思绪被这微风带得飘远了些。她仿佛看到了惊涛骇浪的大海(电视里),颠簸欲倾的破船(想象),还有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据说叫明石什么的村姑身影(脑补)……风浪那么大,船那么破,人那么小……真可怜啊……
然后,她的思绪又飘回了现实——自己身下这块温暖干燥的地板,头顶这片宁静的天空,还有这……不用管孩子作业、不用还房贷、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应付奇葩同事、不用操心KPI……的日子……
虽然饿……虽然穷……虽然破……
但……
李蔓的嘴角,在温暖的阳光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她满足地、无声地、对着那片湛蓝的天空,吐出了那句发自肺腑的、凝结了她穿越以来所有“摆烂智慧”的灵魂感叹:
“真……好啊……”
声音轻如蚊蚋,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纯粹的安宁。
风暴在远方海上酝酿?命运在须磨海边拐弯?平安京的天翻地覆?
与她何干?
她这条泡在京都破缸底的老咸鱼,此刻正翻着肚皮,在初冬的暖阳下,晒得……滋滋冒油(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