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的夜比想象中更凉,潮湿的水汽顺着树根往上爬,在篝火边凝成细小的水珠。林青芜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枝,火星噼啪炸开,映得墨昀的侧脸忽明忽暗。他似乎是真累了,呼吸匀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柔和。
“芜丫头,你看这蚊子好大。”阿木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凑到火堆边,指着树干上一只足有拇指大的噬灵蚊咋舌,“要是被叮一口,怕是血都要被吸干了。”
“有驱蚊草在,它们不敢过来。”林青芜把香囊往他面前递了递,那蚊子果然嗡鸣着退开三尺,“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阿木却没动,盯着墨昀腰间的玉佩看了半晌,突然压低声音:“芜丫头,墨公子是不是喜欢你啊?”
林青芜手一抖,刚添进去的枯枝滚到地上,她慌忙捡起来,耳尖烫得能煎鸡蛋:“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别乱说。”
“我才没乱说。”阿木不服气地撇嘴,“上次在洗灵池,他明明自己都快撑不住了,还非要把丹药塞给你;刚才在东崖,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李大叔看李大婶那样,黏糊糊的。”
“再胡说我撕你嘴。”林青芜作势要打,阿木笑着躲到树后,很快就没了动静——这次是真睡着了。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心跳却像被阿木说中了似的,砰砰直跳。墨昀看她的眼神?她倒没留意,只记得他每次嘲讽她时,嘴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意;记得他替她挡剑气时,毫不犹豫的背影;记得他把凝神丹塞给她时,耳根那抹可疑的红。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被阿木一句话串了起来,竟让她有些心慌。
“睡不着?”墨昀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林青芜一跳。他不知何时醒了,正支着胳膊看她,眼神在火光下亮得惊人,“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林青芜慌忙别过脸,“在想明天怎么走。”
墨昀轻笑一声,没戳破她的谎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粗壮的枯枝:“天亮后往东北走,那里有片迷雾沼泽,玄清门的人不敢轻易进去,我们可以从那里绕出去。”他顿了顿,“沼泽里有‘腐心瘴’,吸入会让人产生幻觉,我这里有避瘴丹,你和阿木各带三粒。”
他递过来个小小的瓷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林青芜把瓷瓶塞进储物袋,手指绞着衣角,半天没说出话。
倒是墨昀先开了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你那套《裂风剑诀》,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林青芜松了口气,总算有了正经话题,“最后那招‘裂风破’威力很大,但太耗灵力,我现在最多只能用两次。”
“急什么。”墨昀挑眉,“你才筑基中期,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等出去后,我找本‘聚灵诀’给你,能加快灵力恢复。”他说起修炼心得,话明显多了起来,“裂风剑属至阳至刚,你的灵力却偏阴柔,得多用晨露淬剑,调和属性。”
林青芜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她发现墨昀懂得竟比她想象中多,不仅对剑法了如指掌,连灵力调和、法器养护都如数家珍,倒像个经验丰富的修士。
“你好像什么都懂。”她忍不住说。
墨昀的眼神暗了暗,火光在他眸中跳跃:“以前师父逼得紧,每天天不亮就要背典籍,练剑法,稍微差一点就罚抄《清心咒》一百遍。”他嘴角勾起抹自嘲,“那时候总觉得他不近人情,现在才知道,他是怕我以后活不下去。”
林青芜想起他说过师父被玄清门烧死的事,心里一酸:“你师父……一定很疼你。”
“嗯。”墨昀低低应了声,声音有些发哑,“他总说,修仙不是为了争强好胜,是为了守住心里的道。可我现在做的,全是打打杀杀……”
“这不一样。”林青芜打断他,“你是为了报仇,为了不让更多人被玄清门欺负,这也是一种道。”
墨昀抬头看她,眼神复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杀戮也能算“道”。他望着眼前的姑娘,火光映得她脸颊微红,眼神清澈又坚定,像极了当年在诛仙台下,师父望着他的眼神。
“或许吧。”他移开目光,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睡会儿吧,下半夜我守着。”
林青芜点点头,却没立刻闭上眼。她靠在树干上,听着篝火的噼啪声和墨昀平稳的呼吸声,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红树林的藤蔓,悄悄蔓延开来。
第二天天刚亮(虽然日不落山脉的太阳永不落山,但晨光穿过红树林的缝隙,倒有了几分清晨的模样),三人就动身往东北方向走。墨昀的伤势恢复了些,已经能正常行走,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阿木背着简单的行囊,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像只快活的小鹿。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的树木渐渐稀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腐臭的气息。林青芜捂住鼻子,皱着眉看向远处——一片灰蒙蒙的沼泽地出现在眼前,黑色的淤泥上漂浮着绿色的泡沫,偶尔有白色的骨殖从淤泥中探出来,看着格外渗人。
“这就是迷雾沼泽?”阿木看得直咋舌,“看着好吓人。”
“别怕,跟着我走。”墨昀从储物袋里摸出三根红色的绳索,“把这个系在手腕上,别走散了。”他率先系好绳索,迈步走进沼泽,黑色的淤泥刚没过脚踝,竟没陷下去。
林青芜和阿木连忙跟上,学着他的样子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块走。沼泽里的雾气很浓,能见度不足五尺,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绳索轻微的拉扯声。
走了约莫半柱香,林青芜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比幻境之海的花香更诱人。她眼前晃了晃,竟看到老掌柜站在不远处的淤泥上,笑着朝她招手:“芜丫头,快过来,师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师父!”林青芜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手腕却被绳索猛地一拽。
“别睁眼!”墨昀的声音带着急切,“是腐心瘴!快吃避瘴丹!”
林青芜猛地回神,连忙摸出避瘴丹塞进嘴里,清凉的药味瞬间驱散了甜香,眼前的幻象也消失了。她心有余悸地看向四周,哪里有什么老掌柜,只有棵歪脖子树从淤泥里探出来,树干上缠着些散发甜香的紫色藤蔓。
“谢谢。”她低声道,手腕上的绳索还在微微发烫,那是墨昀刚才拽她时留下的温度。
“小心点。”墨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这瘴气会勾起心底最深的执念,千万别被迷惑了。”
阿木也吓得脸色发白:“我刚才看到我爹娘了,他们说要带我回家……”
“都是假的。”林青芜拍拍他的肩膀,“有我们在,别怕。”
三人继续往前走,雾气越来越浓,连彼此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林青芜紧紧攥着绳索,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能感觉到墨昀走在前面,绳索的拉力很稳,像根定心针,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突然,绳索猛地一松!
“墨昀?”林青芜心里一紧,连忙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她往前摸索着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隐蔽的陷阱!
“芜丫头!”阿木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哭腔。
林青芜摔在柔软的腐叶上,幸好不算太高,没受伤。她抬头望去,陷阱口被茂密的藤蔓遮住,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光亮。“阿木,别慌!我没事!”
她摸出裂风剑,刚要劈开藤蔓,就听到陷阱外传来打斗声,还有阿木的惊呼:“放开我!你是谁?”
“是玄清门的人!”林青芜心里一沉,连忙用裂风剑劈开藤蔓往上爬。刚爬到一半,就看到几个玄清门弟子正围着阿木,为首的是个瘦高个修士,手里拿着条黑色的鞭子,正狞笑着抽打绳索。
“墨昀呢?”林青芜厉声问道,裂风剑出鞘,青光一闪就逼退了两个弟子。
“那小子?”瘦高个修士冷笑,“掉进更深的淤泥里了,恐怕现在已经成了沼泽里的养料。”他挥鞭抽向林青芜,“倒是你,送上门来的美人,正好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找死!”林青芜怒不可遏,裂风剑化作一道青光,直取瘦高个的咽喉。她现在灵力充沛,又有《裂风剑诀》加持,对付这几个筑基初期的弟子绰绰有余。
青光闪烁间,几个弟子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只剩下瘦高个修士还在负隅顽抗。他的鞭子上淬了毒,黑色的毒液溅到地上,竟让坚硬的石块都冒起了白烟。
“小贱人,有点本事!”瘦高个修士被激怒了,鞭子猛地缠向林青芜的手腕,“可惜你今天必死无疑!”
林青芜侧身避开,同时挥剑斩断鞭梢。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陷阱边的淤泥里,一只手正悄悄探出来,抓着块尖锐的石块——是墨昀!
他果然没事!
林青芜心里一喜,故意卖了个破绽,让瘦高个的鞭子缠住了自己的胳膊。就在修士狞笑着要拉她过去时,墨昀突然从淤泥里窜出,手中的石块精准地砸在修士的后脑勺上!
“呃!”瘦高个修士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黑色的鞭子无力地垂落。
“墨昀!”林青芜惊喜地看着他,只见他浑身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样子狼狈极了,眼神却依旧锐利。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墨昀拉起她的手,又拽上阿木,“刚才的打斗声肯定会引来更多人!”
三人不敢停留,沿着原路往回跑。墨昀显然对沼泽很熟悉,带着她们专挑隐蔽的路线走,很快就甩开了可能追来的玄清门弟子。
跑出迷雾沼泽时,天已经完全暗了(红树林深处的昏暗彻底笼罩下来)。三人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是泥污,样子狼狈又滑稽。
“吓死我了。”阿木拍着胸口,“刚才那鞭子差点抽到我脸上。”
林青芜看着墨昀胳膊上的伤口——刚才为了救她,他被修士的毒鞭扫到了,伤口处泛着诡异的黑色。“你的伤……”
“没事。”墨昀不在意地摆摆手,从储物袋里摸出解毒丹敷在伤口上,“这点小毒还奈何不了我。”他看向林青芜,突然笑了,“你刚才的剑法不错,比在东崖时又精进了些。”
被他这么一夸,林青芜的脸颊又红了,连忙别过脸去看阿木,却见阿木正捂着嘴偷笑,眼神在她和墨昀之间来回打转。
“看什么看?”林青芜瞪了他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
墨昀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低头处理伤口,指尖触到刚才拽过她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像颗小小的火种,在这微凉的夜里,悄悄暖了起来。
远处的迷雾沼泽上空,几只噬灵蚊盘旋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惊险的重逢伴奏。而属于林青芜和墨昀的故事,也在这泥泞与狼狈中,悄然生出了更坚韧的藤蔓,缠绕着彼此的命运,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