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青苍山崎岖的山道上。
林青芜背着半篓刚采的草药,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挪地往山下挪。汗水浸透了她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黏在背上,又被山风一吹,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她咬着牙,将这点不适强压下去——比起肚子里那阵接一阵的绞痛,这点冷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今年十四岁,是青苍山脚下林家坳的一个孤女。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走了她爹娘的性命,只留下她和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为了活下去,她跟着村里的老药农学认草药,靠着采些不值钱的山货和草药,到镇上的药铺换几个铜板度日。
今天运气不算好,翻遍了大半个山头,也只采到些寻常药材,连株稍微值钱点的百年份老参影子都没见着。药铺的王掌柜又爱压价,估计这半篓草药换回来的钱,够买两个窝头就不错了。
肚子又开始疼,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拧,疼得她眼前发黑,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连忙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歪脖子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该死……”她低咒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这怪病是从半年前开始的,起初只是偶尔隐隐作痛,她以为是饿的,没当回事。可近来却越来越频繁,疼得也越来越厉害,有时甚至能疼得她在地上打滚。
她没钱看大夫。林家坳的赤脚医生李老头来看过一次,捻着山羊胡说了些“寒气入体”、“气血不足”的话,开了个方子,喝了几副却半点用没有,反而把她本就微薄的积蓄耗了个干净。
“再这样下去,迟早得疼死。”林青芜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不行,我不能死。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我还没活明白呢,怎么能死?”
休息了好一会儿,那阵剧痛总算缓了些。她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准备继续下山,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脚边草丛里的一抹异样。
那是一块……石头?
不对。
林青芜蹲下身,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只见乱石堆中,静静躺着一块约莫手掌大小的东西,通体呈一种暗沉的青灰色,表面坑坑洼洼,看起来跟块普通的顽石没什么两样。但奇怪的是,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的映照下,它的内部似乎隐隐流动着一丝极淡、极温润的光泽,像是……玉?
可谁家的玉会是这副尊容?粗糙得能硌死人。
她好奇地伸手把它捡了起来。入手微凉,质地却异常坚硬,沉甸甸的,不像普通石头那么轻飘飘。她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除了那偶尔一闪而逝的温润光泽,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大概是谁家孩子玩丢的破石头吧。”林青芜撇撇嘴,随手就想丢回草丛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松开的刹那,肚子里那股熟悉的绞痛猛地再次袭来,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唔!”她疼得闷哼一声,身体蜷缩起来,手里的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的那块“破石头”,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烫起来!
不是那种灼人的烫,而是一种……如同温水般,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暖意,顺着她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经脉,一路蜿蜒,直冲向她的小腹!
那股暖意所过之处,原本如刀割般的绞痛竟然像是遇到了克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
林青芜惊呆了,甚至忘了疼痛,只感觉一股暖流在小腹处缓缓散开,暖洋洋的,舒服得让她几乎要眯起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难以置信地摊开手掌,那块青灰色的石头此刻依旧是那副不起眼的样子,温度也恢复了之前的微凉,仿佛刚才那阵奇异的暖意只是她的错觉。
可肚子里实实在在的舒适感却告诉她,那一切都是真的!
林青芜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再次握紧那块石头,集中精神去感受。这一次,那股暖意没有再出现,但她隐隐觉得,这块石头不简单。
“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她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揣进怀里,贴身藏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重新背起药篓,林青芜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刚才那阵剧痛消失后,连带着身体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她甚至有点庆幸今天没采到多少草药,不然现在肯定更累。
一路下山,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下来。山风呜咽,林间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林青芜却像是早已习惯,脚步不停,甚至还能借着微弱的天光,避开路上的碎石和坑洼。她从小在山里打转,胆子早就被练得比一般的男孩子还大。
快到山脚时,她路过一片茂密的林子。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
“嗤……嗤……”
像是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压抑地呻吟?
林青芜脚步一顿,警惕地停下。这地方离村子还有段距离,平时很少有人来。她犹豫了一下,是装作没听见赶紧回家,还是……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那点胆怯。她放下药篓,从旁边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握在手里,屏住呼吸,猫着腰,悄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穿过几丛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林子深处的空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穿着一身极其考究的月白色长袍,只是此刻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血迹,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他侧卧在地上,长发凌乱地铺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喘息,那“嗤嗤”声,正是他努力压抑痛苦时发出的。
而在他身边,还躺着两具黑衣人的尸体,死状凄惨,胸口都有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看样子是被一击毙命。
林青芜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杀人……死人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跑。这种江湖仇杀之类的事情,她一个小老百姓沾都不能沾!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白衣男人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又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本就斑驳的衣襟。
他看起来……好像快死了。
林青芜的脚步顿住了。
她想起了三年前,爹娘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自己而去。如果当时有人能伸出援手……
“别多管闲事,林青芜,你管不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手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挪不开步子。
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费力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丝滑落,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即使在如此狼狈、濒死的境地,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深邃得如同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目光落在林青芜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之物的淡漠。
但这淡漠中,又似乎藏着某种力量,让林青芜原本就有些犹豫的心思,更加动摇了。
“滚。”
男人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青芜被这一声“滚”说得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她好心(?)来看一眼,就算不帮忙,也不至于被这么呵斥吧?
她梗着脖子,握紧了手里的木棍,非但没滚,反而往前又走了两步,没好气地说:“你让我滚我就滚?我偏不!”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跟一个一看就不好惹、还杀了人的家伙犟嘴?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不怕死?”
“怕!怎么不怕!”林青芜挺了挺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但我看你快死了,跟你计较也没意思。”
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男人胸口不断渗出的血迹,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喂,你伤得很重。”她试探着说,“我认识些草药,或许……或许能帮上点忙?”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点小心思——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或许是刚才那块石头带来的异样让她胆子大了点,或许是这男人虽然狼狈,却莫名让人觉得……不该就这么死在这里。
“我……我不收你钱。”林青芜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讨好,更多的却是倔强,“我就是……看不得人死在这儿。”
说完,她也不管男人同不同意,转身就跑回刚才放药篓的地方,把半篓草药一股脑倒出来,然后又跑了回来,蹲在男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伤口。
伤口在胸口,一道狰狞的口子,深可见骨,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林青芜看得眼皮直跳,她采了这么久的草药,处理过最深的伤口也就是被树枝划破点皮,哪见过这么吓人的伤?
“你……你撑住啊。”她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从药篓里翻找起来,“我这里有止血的‘血见愁’,还有……还有‘续筋草’,不知道管不管用……”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粗布帕子,想先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可刚一碰到男人的衣服,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冷,力气却大得惊人,捏得林青芜手腕生疼。
“不必了。”男人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决绝,“这伤……无药可治。”
林青芜疼得皱起眉,想挣脱他的手,却纹丝不动。她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那双虽然黯淡下去、却依旧透着骄傲的眼睛,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怎么就无药可治了?”她瞪着他,语气有点冲,“你都没试过!我娘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明亮,或许是她话语里的倔强触动了他,男人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竟然松了几分。
林青芜趁机挣脱出来,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也顾不上疼了,梗着脖子说:“反正我不管!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她说着,不再理会男人,自顾自地将采来的“血见愁”放进嘴里,用力嚼烂。草药又苦又涩,涩得她舌头都麻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把嚼烂的药泥小心翼翼地敷在男人的伤口上。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是疼的,但他没有再阻止。
敷好草药,林青芜又从药篓里翻出些韧性好的藤蔓,小心地将帕子撕成条,蘸了点干净的山泉水(她自己带的水),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然后用布条笨拙地把伤口包扎起来。
她的动作很生涩,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但每一个动作都很认真。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满头大汗,累得差点瘫坐在地上。
“好了……”她喘着气说,“应该……应该能止点血。”
男人依旧没说话,闭着眼睛,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林青芜看着他,心里有点打鼓。这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他真死了,自己岂不是惹了麻烦?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那块青灰色石头,又开始微微发热。
这次的暖意很淡,却持续不断,顺着她的身体,似乎有一部分……流向了她刚刚碰触过的那个男人?
林青芜低头看了看怀里,又抬头看了看闭着眼的男人,心里充满了疑惑。这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她刚想开口问点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人呢?那魔头跑不远!”
“搜!仔细搜!宗主有令,务必取他项上人头!”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林青芜脸色一变。是来找这个男人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男人,只见他原本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伤势过重,刚一动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快走!”男人看向林青芜,声音急促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他们是玄清门的人,不会放过任何和我扯上关系的人。”
玄清门?林青芜心里咯噔一下。她虽然只是个山村孤女,但也听说过玄清门的名头。那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修仙门派,据说门里的人都会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本事,寻常百姓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惹上这种大人物,别说活命了,估计连骨头都得被碾碎!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立刻就想拔腿就跑,跑回她那个破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
她看着眼前这个重伤濒死,却依旧眼神倔强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胸口被鲜血染红的布条,想起了刚才那股奇异的暖意,想起了自己爹娘临死前的样子。
如果她走了,他肯定会死。
“我……”林青芜咬着嘴唇,心里天人交战。
脚步声更近了,已经能听到有人在拨开草丛的声音。
“没时间了!”男人低喝一声,从怀里艰难地掏出一个小小的、通体漆黑的令牌,塞到林青芜手里,“拿着这个,往东边跑,去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在这里!找到他了!”
男人脸色一变,猛地一把将林青芜推开:“走!”
林青芜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黑色令牌,看着那些穿着统一服饰、气势汹汹的玄清门弟子已经冲了过来,将那个白衣男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道士,看到地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和怨毒:“墨昀!你也有今天!”
被称为墨昀的男人,缓缓抬起头,即使身陷重围,气势也丝毫不弱,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群跳梁小丑,也敢放肆。”
“死到临头还嘴硬!”中年道士怒喝一声,“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是!”
几个玄清门弟子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剑,朝着墨昀刺去。
林青芜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任何忙,甚至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可是……
她看着那个明明已经重伤,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眼神桀骜不驯的白衣男人,又看了看手里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黑色令牌,和怀里那块依旧微微发热的石头。
“该死!”
她低骂了一声,没有往东跑,反而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反方向跑去,同时故意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咦?那边还有人!”一个玄清门弟子立刻发现了她。
中年道士皱眉:“不过是个山野村姑,别管她,先拿下墨昀!”
“可是……她好像和这魔头在一起……”
“废什么话!一个凡人能懂什么?估计是路过的!先杀了墨昀,回去复命要紧!”中年道士不耐烦地喝道。
林青芜一边跑,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后面的动静,听到他们暂时没追过来,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脚下却不敢停。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他们解决了那个叫墨昀的男人,说不定就会来追她这个“漏网之鱼”。
她一口气跑出了老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后面的打斗声和呵斥声,才敢停下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却是因为刚才那个冲动的决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也许是为了报答他刚才那句让她“快走”,也许是纯粹看不惯玄清门那副嚣张的样子,又或者……是那块石头带来的某种莫名的牵引。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黑色令牌。令牌很小,只有拇指大小,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她从未见过的花纹,摸起来冰凉刺骨,和那块石头的温润截然不同。
还有他没说完的话……往东边跑,去找谁?
林青芜抬头望向东方。那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比青苍山更加险峻,据说里面还有妖兽出没,从来没人敢深入。
作者有话说:开新文了!大家多多支持我。求求你们了,给我留言吧!之前的四本书都没有一个读者给我留言,我真的好伤心啊!跪求读者大大给我留言吧!以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啦!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