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归来的影子

门后的光线很暗，懒羊羊穿着宽大的卫衣，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比出院时又瘦了些，露在外面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即使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那份紧绷的僵硬。

“村长。”他的声音像蒙了层灰，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慢羊羊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疼惜：“孩子，队里……遇到难处了。”他把美羊羊受伤、队伍缺人的事简单说了说，末了补充道，“大家没指望你怎么样，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懒羊羊沉默了很久，久到慢羊羊以为他不会回答。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像谁在无声地叹息。

“我去。”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慢羊羊猛地抬起头。

训练馆的门被推开时，正在收拾东西的喜羊羊几人都愣住了。懒羊羊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单薄得像张纸。他没穿队服，还是那件宽大的卫衣，手里抱着一个旧篮球——那是草原杯时用的球，表皮已经磨得有些发白。

“队长……”沸羊羊的声音有些发颤。

懒羊羊没看他们，径直走到场边，把篮球放在地上。他弯腰系鞋带的动作很慢，手指不太灵活，系了两次才系紧。起身时，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篮筐，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烈羊羊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懒羊羊，手里的战术板“啪”地掉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来了。”

“嗯。”懒羊羊应了一声，走到场上，拍了拍球。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训练馆里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合练开始了。没有欢呼声，没有鼓励的话语，只有战术板翻动的沙沙声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懒羊羊的位置还是前锋，可跑位却和以前截然不同——他不再像草原杯时那样游弋在三分线外寻找机会，反而更多地沉到内线，帮沸羊羊挡拆，给喜羊羊做掩护。

一次进攻中，喜羊羊突破分球，篮球精准地传到了三分线外的懒羊羊手里。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个位置，是他曾经百发百中的“舒适区”。沸羊羊甚至已经举起了手臂，准备欢呼。

可懒羊羊只是手腕一翻，把球回传给了切入的灰太狼。灰太狼上篮得分，落地时看了懒羊羊一眼，欲言又止。

训练结束后，烈羊羊把懒羊羊叫到办公室。

“为什么不投？”烈羊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你明明有机会。”

懒羊羊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战术不需要。”

“什么战术需要你把空位三分传出去？”烈羊羊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现在队里多需要一个三分球？”

懒羊羊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他抬起头，帽子滑落，露出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里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需要的时候，我会投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烈羊羊看着他手腕上的绷带，突然泄了气。他想起慢羊羊说的，懒羊羊退队后，找了四个街头球员组了支临时队伍，打了几场野球。那些比赛的视频他看过——懒羊羊一个人持球，从后场一路突破到前场，三分、勾手、灌篮，无所不能，得分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执行程序的机器。

“你在怕什么？”烈羊羊放软了语气。

懒羊羊低下头，指尖抠着卫衣的袖口：“不怕什么。”

只是不想再听到那些声音了。投进了，是应该的；投不进，是废物。与其被议论，不如藏起所有锋芒，做个“合格”的队友。

季后赛的哨声吹响时，懒羊羊站在球场上，听着全场稀稀拉拉的欢呼。和世界杯时的山呼海啸比起来，这里安静得像座空城。

对手显然做足了功课，知道羊村守护者队缺了美羊羊，更没了能投三分的点，于是大胆地收缩防线，放任三分线外的球员空着。

第一节结束，比分18:25，他们落后7分。喜羊羊的突破被限制，灰太狼的内线也屡屡受阻，唯一的得分点只剩下沸羊羊的篮下强攻。

第二节刚开始，对手的中锋在一次争抢中故意肘击了沸羊羊，沸羊羊怒火中烧，推了对方一把，两人扭打在一起。裁判各打五十大板，给了双方技术犯规，沸羊羊因为情绪激动，被直接罚下。

队伍彻底陷入绝境。

暖羊羊顶到中锋位置，可她的移动速度太慢，根本挡不住对方的快攻。比分被越拉越大，观众席上开始有人喊“弃权吧”。

懒羊羊站在场上，听着那些熟悉的声音，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到喜羊羊摔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到灰太狼捂着膝盖，却还在拼命卡位；看到暖羊羊被对手撞倒，立刻爬起来回防……

他们都在拼。

就像草原杯时，他们拼尽全力给他创造投篮机会一样。

一次暂停，烈羊羊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声音沙哑：“还有最后五分钟，要么站着输，要么……赌一把。”他看向懒羊羊，“把球给他。”

喜羊羊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对，队长，你投吧！”

暖羊羊和灰太狼也跟着点头，眼里带着恳求。

懒羊羊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场边的烈羊羊。师父的眼里没有了过去的担忧，只有信任，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重新上场时，懒羊羊站到了三分线外。

对手的防守球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的笑——这个在之前比赛里连空位都不敢投的家伙，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喜羊羊持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突破，而是把球吊给了内线的暖羊羊。暖羊羊假装投篮，吸引了两名防守球员，突然把球扔向三分线——

懒羊羊接球的瞬间，全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没有看篮筐，也没有看防守球员，只是微微屈膝，手腕后翻。那动作行云流水，和草原杯时一模一样，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篮球脱手的刹那，他转身跑向了己方半场。

“唰——”

清脆的入网声划破寂静。

三分有效。

观众席上爆发出零星的惊叹，随即又安静下去。

可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四分钟里，懒羊羊像是突然找回了丢失的灵魂。

他在中场线附近接球，面对两人包夹，一记超远三分，空心入网。

他在底线被防守球员撞倒，落地前空中扭身，勾手投篮，球擦着篮板飞进篮筐。

他抢断对手的传球，一路狂奔到前场，在罚球线附近起跳，竟然完成了一记战斧式灌篮——那高度，那力量，比草原杯时的尝试强了百倍。

落地时，他的卫衣帽子被风吹掉，露出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神采，可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

最后十秒，比分81:80，他们还落后一分。

懒羊羊持球站在中场，对手派了三个人围堵他，几乎把所有空间都封死。

喜羊羊和灰太狼都在向他挥手要球，可他只是抱着球，看着计时器一秒一秒减少。

五秒，四秒，三秒……

他突然动了。

不是突破，也不是传球，而是直接起跳。

在离篮筐最远的地方，在三个人的头顶之上，他把球投了出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像一颗流星，精准地坠入篮筐。

哨声响起的同时，入网声传来。

绝杀。

全场死寂。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好球”，随即掌声和欢呼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整个赛场。

懒羊羊站在原地，看着篮筐，没有庆祝，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慢慢走到场边，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然后坐在替补席上，像个局外人。

喜羊羊他们冲过来想抱他，却被他轻轻避开了。

“赢了。”他说，声音很平。

烈羊羊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为什么……现在愿意投了？”

懒羊羊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因为……他们需要。”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不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荣光，只是因为队友们在拼，师父在等，这支队伍需要一个三分球。

他抬起头，看向观众席。那里有人举着“三分王归来”的牌子，也有人在小声议论“他还是厉害”。那些声音不再像过去那样刺耳，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明白，有些目光不必在意，有些期待，值得回应。

只是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好像还是没能长出新的东西。热情没了，骄傲没了，只剩下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和一份淡淡的责任。

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陪队伍走多远，也不知道那道疤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愈合。

但至少此刻，他站在球场上，身边是并肩作战的队友，眼前是熟悉的篮筐。

这就够了。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