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大殿的金砖冷得刺骨,墨无羡赤着脚站在殿中,破烂的衣袍早已被换下,换上了一身勉强合身的玄色常服。他抬眼看向王座上的魔王,那张脸依稀能看出当年逗弄他时的轮廓,只是如今覆满了权力与冷漠的褶皱。
记忆里母妃还在时,父王会把他架在肩头,用胡茬蹭他的脸蛋,笑着说:“羡儿以后要当魔界最厉害的战神。”可那些温煦的画面,早在母妃断气的那个雪夜就碎成了冰碴。他记得自己被宫人拖拽着穿过长廊,父王站在灵堂门口,连一个回头都吝啬给予。
“跪下。”魔王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破殿内的死寂。
墨无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空无一物。
魔王的脸色瞬间铁青,刚要发作,却瞥见殿下青年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疤痕,那些疤痕蜿蜒如蛇,竟让他莫名想起那个狐族女子临终前望着他的眼神。他喉头滚动,最终只是冷声道:“䞍王已在神族备好婚宴,你……好自为之。”
墨无羡没再看他,转身跟着宫人去了偏殿。那里放着一件大红的婚服,金线绣的龙凤呈祥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他想起阿瑶上次来送药时,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衣,蹲在枯井边跟他说:“珩,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指尖抚过婚服上冰凉的金线,墨无羡忽然笑出了声。阿瑶又岂会不知道,他是魔族皇子。那些年少时偷偷藏在心底的念想,就像枯莲苑里的杂草,该被连根拔起了。
他动作利落地换上婚服,宽大的衣袍遮住了满身的疤痕,也遮住了那些不值一提的过往。宫人要为他梳头,被他挥手拦住,自己随意地将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镜中的青年眉眼清俊,只是眼底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迎亲的轿子停在殿外,漆黑的轿身镶着金边,像一口华丽的棺材。墨无羡弯腰坐进去,轿帘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阿瑶在枯井边喊他的名字,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轿子摇摇晃晃地穿过九界结界,从魔界的肃杀到神界的清辉,不过半日功夫。轿身落地时,墨无羡感觉到有人轻轻掀开了轿帘,一双温热的手伸了进来,指尖带着淡淡的莲香。
“小心些。”女子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墨无羡任由她扶着下轿,头顶的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看见对方绣着云纹的白靴。他被引着一步步踏上白玉长阶,殿内的喜乐声震得他耳膜发疼,却半点也入不了心。
拜堂时,他听见司仪高喊“夫妻对拜”,便顺从地弯下腰。红盖头下,他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鞋履上,一双是华贵的云纹靴,一双是绣着并蒂莲的红鞋,像极了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世界。
直到入夜,喧闹散尽,红烛在婚房里投下暧昧的光晕。墨无羡坐在床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头顶的红盖头被轻轻掀开。
他抬眼望去,撞进一双含笑的凤眸里。䞍王黎菁穿着一身素白的常服,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柔和。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温热:“本王就知道,定是你。”
墨无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知道自己永远逃不出命运的掌心。
黎菁忽然倾身靠近,带着淡淡的莲香将他笼罩。墨无羡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她轻易按住肩膀。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如同山崩海啸,让他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徒劳。
“别怕。”黎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蛊惑,“从今往后,有本王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墨无羡闭上眼,任由自己被压在锦被之下。红烛的光透过眼睫,在黑暗中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阿瑶红衣上的补丁。他想,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担心下一顿有没有吃的,不用再在寒夜里抱着膝盖发抖。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无声无息,像枯莲苑里每年秋天凋零的残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