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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字重燃

青灯渡信

阿砚的指甲掐进掌心时,铜箱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有只被困在金属里的飞虫正拼命振翅,震得箱壁上的铜纹都泛起细碎的银光。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供桌棱角上,疼得倒抽冷气——这箱子自他记事起就摆在驿站最深处,除了每月十五会渗出些带着土腥气的露水,从没有过这般动静。

“啪嗒。”

一滴浑浊的水珠从箱底坠下,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圆斑。阿砚这才发现,那些原本散落在箱底的碎灰不知何时聚成了小小的一捧,灰堆里嵌着的几个黑字正在慢慢变深,像有人拿蘸了墨的细针在灰烬上慢慢勾勒。

他蹲下身时,鼻尖撞进一股奇异的气味里。不是寻常的尘土味,倒像是暴雨冲刷过的坟头草,混着河底淤泥的腥气,还缠了点烧纸的焦糊味。指尖悬在离灰堆半寸的地方,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不像阴物该有的寒凉。

“七...月...” 阿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灰堆里的字迹已经清晰起来。不是驿站公文常用的馆阁体,是歪歪扭扭的民间写法,笔画里还嵌着细小的炭粒,像是用烧黑的树枝在地上急急忙忙划出来的。最前面两个字正是驿卒信上写的“七月”,只是后面跟着的不是“十三”,而是个模糊的“初”字,最后还拖着道长长的墨痕,像没写完就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铜箱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

阿砚条件反射地按住箱盖,掌心触到的地方烫得惊人。他这才注意到,箱壁上那些原本黯淡的云纹正在发光,银亮的纹路里像是有水流在涌动,顺着花纹蜿蜒游走,最后都汇入箱底的灰堆里。那些碎灰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纹路的走向慢慢攀爬,在箱壁上拼出断断续续的图案——像是波浪,又像是无数只在水里挣扎的手。

“别装神弄鬼。” 阿砚低吼一声,抄起墙角的铜灯台。

灯台是前几任驿丞留下的,底座刻着“镇驿”二字,据说浸过朱砂。他举着灯台往箱壁上敲了两下,“咚”的闷响里,那些发光的纹路突然黯淡下去,箱底的灰堆也随之散成粉末,只留下那个“初”字还顽固地嵌在木板缝里,像块洗不掉的墨渍。

雨还在下。

屋檐下的积水已经漫过石阶,汇成小小的溪流往院外淌。阿砚盯着那滩积水时,突然看见水面上漂着些细碎的黑渣,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炭屑。他顺着水流抬头,看见供桌底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纸人。

纸人被水泡得发胀,红纸糊的身子已经软塌塌地贴在地上,露出里面裹着的细竹篾。最诡异的是它的脸——本该画五官的地方,被人用墨笔胡乱涂了个黑团,偏偏在黑团正中间,用朱砂点了个极小的红点,正对着铜箱的方向。

阿砚想起驿卒湿透的衣襟。刚才那人跪在地上时,怀里好像揣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当时只当是随身的干粮袋,现在想来,那形状倒和这纸人差不多。

他伸手去够纸人的时候,指尖刚碰到湿漉漉的红纸,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不是驿马那种沉稳的步伐,是快马加鞭的急促声响,还混着铜铃的脆响,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洛阳来的急报——” 喊叫声隔着雨幕传进来,带着中气十足的沙哑,“驿丞何在?洛水汛情急报!”

阿砚的手僵在半空。

纸人脸上的红点亮得有些刺眼。他突然想起三天前从洛阳府传来的消息,说今年入夏以来洛水水位就没降过,沿岸的堤坝已经加固了七次,府尹还亲自去河神庙烧了三炷香。当时谁都没当回事,毕竟洛水岁岁防汛,哪年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铜箱又开始发烫了。

这次不是温和的暖意,是灼人的滚烫,像是有团火在箱子里烧起来。阿砚低头时,看见那个嵌在木板缝里的“初”字正在渗血珠,暗红色的液珠顺着木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一滩,形状像极了个哭丧的人脸。

“来了。” 他应了声,把纸人塞进袖袋里。

转身去开院门时,阿砚的手指触到门环上的铜兽。那兽口衔的铜珠不知何时变得冰凉,摸上去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他抬头望向天边,暴雨冲刷过的夜空黑得发蓝,只有远处洛水的方向,偶尔闪过一道惨白的光,像是有人在水底举着灯笼摇晃。

驿卒的信还粘在箱壁上。

阿砚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行“三百溺亡”的字迹里,“三”字的最后一横正在慢慢拉长,渐渐和下面的“百”字连在一起,像是要改成个“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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