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睡得很沉,似乎要将连日来的疲惫、恐惧、愧疚尽数沉入无梦的黑暗。他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门笛的颈侧,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酥麻感。身体是放松的,甚至有些依恋地蜷缩在门笛的怀抱里,仿佛本能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全感。
门笛却了无睡意。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感受着臂弯里真实的重量和温度,感受着那一起一伏的呼吸拂过皮肤,每一次都像羽毛轻轻骚刮在他的心尖,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僵硬的身体在漫长的沉默中,渐渐松弛下来,但神经却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他“看”着怀中人安睡的侧脸。月光与星辉透过塔顶的阵法柔和地洒下,勾勒出林越柔和的轮廓。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眉头微微舒展,唇瓣还带着一丝被亲吻过的红润。没有了清醒时的狡黠、防备、或强装的镇定,此刻的林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脆弱,像个找到了庇护所的孩子。
这安静无害的模样,与白天那个在温泉边、在月井旁、甚至刚才在星空下,带着复杂情绪搅动他心湖的林越,判若两人。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张脸。就是这温暖的气息。
让他六年来在寂静的星宫中,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冰冷命运的轨迹,试图在无数条纠缠的线中,找到一丝与他相关的、渺茫的可能。让他尝过从未有过的、带着色彩的温暖,又将他推入更深的、名为“失去”的冰窖。让他恨,让他怨,让他疯狂,让他恐惧,又让他在绝望的缝隙里,生出一丝丝不敢宣之于口的、可笑的期盼。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怀里。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门笛小心翼翼地、几不可查地收紧手臂,将林越更往自己怀里带了些。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熟睡中的林越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呼吸依旧安稳。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无意识的动作,却让门笛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像要撞碎胸骨。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楚和失而复得狂喜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猛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林越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气息。
不够。还远远不够。
光是抱着他还不够,光是确认他存在还不足以填满这六年的空白和恐惧。
他需要更多。需要更确凿的证明,需要将这个人烙进自己的骨血里,融进自己的命运线中,再不分离。
一种危险的、偏执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他想在他身上留下烙印,想将他锁在自己身边,想让他眼中只有自己,想让他再也不能、不敢、不舍得离开。
可……他能怎么做?
像之前那样,用威胁恐吓他?用锁链囚禁他?
不。门笛在心底无声地否定。怀里的人看似温顺,但骨子里有种执拗。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他见识过林越眼中的倔强和隐藏的锋芒,那不是在强压下能屈服的东西。
而且……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让那双眼睛再次看向自己时,只剩下恐惧和憎恨。他舍不得毁掉此刻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的依偎。
可是,就这样吗?就这样抱着他,看着他,然后继续忍受着随时可能失去的恐惧,等待着那不确定的七天之后?
不。他等不了,也赌不起。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他身上打下更深的印记,必须让他明白,他属于这里,属于他,别无选择。
一个念头,在黑暗的、翻涌着各种情绪的心湖中悄然浮现,带着疯狂,却也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在黑暗中低下头,寻到林越的唇,落下了一个极轻、极浅的吻。不同于之前的凶狠和掠夺,这个吻温柔得几乎不像他,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唇瓣的柔软和温热让他几乎失控。他强迫自己退开,呼吸变得急促。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无声地凝聚起一丝极细、极微的银色光芒。那是星辰的本源之力,是他灵魂的一部分烙印,是只有星魔神一脉才能施展的、与命运紧密相连的印记。
他颤抖着手指,缓缓地、轻柔地,隔着薄薄的衣衫,点在了林越的心口。
银色的光芒无声地渗入皮肤,没有带来任何痛苦,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清凉。一个极其微小、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星痕,悄然出现在林越的心口皮肤下,如同一个隐秘的烙印,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沉寂下去,与周围的肌肤融为一体。
这是一个“星光印记”。没有伤害,没有束缚,甚至没有任何不良影响。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遥远的距离之外,也能让种下印记的人,清晰而准确地感应到被种下者的位置和大致状态。这是一种无声的守护,更是一种隐秘的、不容挣脱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门笛像虚脱了一般,额头抵在林越的颈窝,大口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极其卑劣的事,但心底那份几乎将他吞噬的、对“失去”的恐惧,让他别无选择。
门笛对不起……
他无声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气音,在黑暗中低语,声音带着颤抖和哽咽,
门笛对不起,林越……我太害怕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门笛别恨我……求求你……
他将林越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永远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