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黎独自坐在梨花木椅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直到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麻意，那是常年被暗处目光注视才会有的直觉。
她没有立刻抬头，眼角的余光已瞥见门帘一道黑影正贴着廊柱的阴影往里挪。何黎顿了顿，唇角勾起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心里冷笑：大哥倒是比从前心急了，连她这个幼妹都不肯放过。
她想起大哥身边那个总揣着把短匕的护卫，听说那人左眼下方有颗痣，不知此刻站在暗处的，会不会就是他。
他探手往何黎面前伸来，指尖悬在离何黎眼睛三寸的地方，似乎在试探他是否有能看见。何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当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缩回去时，何黎瞥见他袖口绣着朵极小的忍冬花，那是大哥府里的暗记。看来真是大哥的人，她心里的猜测落了实，面上却依旧挂着懵懂的神情。
那人见她毫无反应，眼里闪过丝疑惑。他大概没料到目标会这么顺从，脚步顿了顿，目光忽然落在何黎腰间。那里挂着个月白色的锦囊，是肖珏前日送来的
何黎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大哥向来喜欢用些阴私手段，下毒、换信、栽赃嫁祸，这锦囊是肖珏送的，若是被换了东西，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和他何如非无关。
她眼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悄无声息。何黎故意等对方的手快碰到锦囊时，才猛地“惊醒”般往旁边挪了挪，装作慌乱地站起身。
那人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停了手，眼里却闪过丝得逞的笑意。他没再往前走，反而转身走到墙角，单手拎起那张沉甸甸的红木凳，那凳子是何黎平日用来放茶具的，何黎看着他将凳子搬到自己面前，横放在梨花木椅和床榻之间，心里顿时了然：这是想逼自己摔倒。
果然，那人放好凳子，又朝他逼近一步，手再次伸向他的腰间。何黎故意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往后一退，脚尖恰好磕在凳腿上。她顺着这股力道往侧面倒去，重重摔在床榻上，锦被被压得陷下去一块，传来一阵真切的钝痛。
“哎呦。”她低呼出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意和委屈，眼角甚至挤出了点水光。这声痛呼像是彻底打消了对方的疑虑，那人不再犹豫，快步上前，趁她“挣扎不起”的功夫，飞快解下她腰间的月白锦囊，又从怀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来换上。
何黎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被换下来的锦囊被对方塞进袖袋，心里冷笑更甚。大哥的手段还是这么拙劣，以为换个锦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她故意捂着腰哼哼唧唧，眼角却死死盯着对方的动作。
那人换好锦囊，又看了眼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何黎，确认没留下什么痕迹，转身就往门外走。他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是完成任务后急于脱身，门帘被他带起的风掀起又落下，最后归于死寂。
“大哥啊大哥，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不顾了”她轻声呢喃
何黎攥着腰间的锦囊快步穿过回廊，指尖已被缎面勒出红痕。晨露打湿了青石板，倒映着她急促的身影，孙府西侧那方锦鲤池此刻该是清静的，岸边的青苔经了夜雨正滑，她只需借看不见“失足”跌进去，再趁乱将这毒囊浸水。从前跟着姐姐学的那些障眼法，此刻倒成了自救的法子。
裙摆扫过回廊拐角的海棠树，花瓣簌簌落在肩头，她却没心思拂去。那香囊里的毒不知是何种性子，大哥向来偏爱见血封喉的烈药，可昨夜换囊时丁一动作极轻，倒像是怕碰破了什么，难不成是遇水即溶的粉末？她越想心越沉，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鞋尖几乎要蹭到石阶。
“何黎？”
熟悉的声线从前方传来，带着晨起的微哑。何黎猛地顿住脚步，抬眼便撞进肖珏含笑的眸子里。
看见她急慌慌的样子，肖珏眉峰微蹙着上前：“怎么跑得这样急？”
何黎心头一紧，目光越过他往锦鲤池的方向瞟。那边的水榭空无一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她此刻哪有功夫解释，只想着先除了这心腹大患，当下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脚下却故意往湿滑的青苔上踩。
“小心！”
肖珏的手快如闪电，稳稳攥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带了半步。何黎只觉手腕一紧，原本算好的“失足”角度顿时乱了，她急得鼻尖冒汗，压低声音道：“香囊里有毒，有人换了东西，我必须下水！”
肖珏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垂眸看向她腰间的锦囊，月白缎面在晨光里泛着异样的光泽，没等何黎再说话，他忽然攥紧她的手腕，手臂猛地一用力。
“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在锦鲤池里炸开半人高的浪。何黎只觉天旋地转，冰冷的池水瞬间浸透了衣衫，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她呛了口带着鱼腥味的水
肖珏比她先稳住身形，水深刚及他胸口，他一手按住浮沉的衣襟，另一手精准地抓住她乱晃的手腕：“别慌，我来。”他的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紧接着便被他拦腰抱起，踩着池底的鹅卵石往岸边走。
“抱紧了。”肖珏低头看她一眼，发梢的水珠滴在她脸上。他没再走回廊，直接踏着草地穿过花径，怀里的人轻得像片沾了水的云，却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
推开房门时，何黎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肖珏将她放在床沿。“先换衣服，”他头也不回地说
何黎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长衫也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线条。她攥着被水浸得沉甸甸的裙摆，忽然想起刚才落水时，他分明可以只拉她上岸，却偏要陪着她跌进池里，他总是这样，永远把她的安危放在前头，哪怕自己要受些牵连。
“肖珏，”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水汽的沙哑，“那香囊里的毒，说不定是冲着我们两个人来的。”
“我知道，”他说，走到床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披风，轻轻裹在她肩上，“但比起毒药，我更怕你慌了手脚。”
何黎看着他额角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下去，忽然伸手替他拂了拂湿透的发梢。“下次别这样了，”她低声说，“水太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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