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没有失约，但来的不只她，还有另一样物品——吉他。起初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要带这件笨重的乐器。

　　他也如约出现在草地与砾粒堆间，见到她来，却没有说什么。

　　陈薇坐在草坪上，略整了整衣裙，没有直面他的目光——已经淡去探诘内心的犀利锋芒，与先前多了几分······坦诚？

　　“那个，是什么？”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哦，这是吉它，一种乐器。”

　　“你会弹吗？”

　　“会一点点。”

　　两个人又沉默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尬尴，他忽然提议陈薇弹点什么。

　　“我还不太了解你。”他轻叹了口气，“总不可能成天漫无目的地散步吧。”

　　陈薇腼腆地拨动了琴弦，那些欲言又止的话，那些本来可以及早说出的话，弥漫于心中的忐忑与彷徨，仿佛找到了一个豁口，她唱的18年的《追光者》，毕业典礼上，格雅和她约定一起唱这首曲子，但在前夕忽然又转学了。她临别时把吉他送给陈薇，说：

　　“以后我们就天各一方啦。”

　　“嗯。”

　　“吉他交给你了。”

　　“可我不会弹啊。”

　　“可以学着来嘛，什么都是这样。什么都会，我们还在这种破学校干嘛。”陈薇笑了，眼泪在眼眶中涌动。

　　“陈薇。”

　　“嗯。”

　　“歌名和你的名字蛮象，我是指寓意。”“陈薇」的含义，可不是「如尘土般渺小」，而是「黎明之前熹微之晨光」……

　　星光闪烁，在两对眸中显得格外澄澈，仿佛置身于篝火之侧，陈薇翻动着琴弦，隐约感到一阵来自深处的悸动，一种贯连着过去与现在，「彼」与「此」，类似于梦幻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奇妙；惟有无声的，心与心的交流。少年含笑不语，饶有兴致地听着，然而渐到曲终，陈薇突然停下手指，像是被什么刺到了。

　　“怎么了?”他忙问道，

　　“忘，忘词了。”她不好意思地说，“真抱歉。”

　　“很好啊，engaging.”

　　经这次打断，陈薇差不多可以勉强交流了，至少不会像上次那样失态。

　　“啊，我还带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捆镁条，那东西是从实验室偷来的，不对，是光明正大的拿的。过去一直梦想着拿来仙女棒玩呢。

　　她递给惶惑的他一根，小心翼翼地划燃了火柴。然后点向那寂寥的一处。

　　“滋。”

　　星火四溅，在夜际漾开一阵光环，旋转而闪耀，然而他失手，将镁条扔在地上，脸色苍白。

　　“你怕花火？”陈薇问道，

　　他没有作答，显然未从恐惧中苏醒。

　　“PTSD吗？”

　　花火和硝烟却确实容易联想到一起。

　　陈薇俯下身子捡起一根镁条，忽然又丢到一边，叹口气道，“算啦。”

　　夜又归复于黑暗。

　　陈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不出来的话可以唱出来。”忽然一句话浮现在脑中。

　　她暗自思忖，指尖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一根琴弦，一个短暂的音节后，便能凭直觉知到「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许久不知我昨日遗失的笔记去了何方

　　可能在朦胧之中我坠入梦里，

　　听不清辨不明。

　　明日将至，今昔何别

　　wave goodbye to the past time but fail，

　　隐藏在记忆里的秘密

　　与彼此间早已遗忘的约定

　　……

　　言语如苏打般涌现，不再顾及语法规范和社交伦理，眼中闪烁着的光，我在此方吟唱。因为我不在意，而你愿意倾听。

　　恍惚中好像看到格雅围坐在篝火旁，眯着双眼聆听欢快的琴弦，从前，陈薇总是会在第三个人出现时声音干涩，失语，给人一种欲言又止地抽泣感。这时格雅总会让她闭上眼睛。

　　“我看不到。”

　　“没关系，靠感觉的。”

　　陈薇试着摸索着琴弦，就像在乱麻中理清每一根丝。

　　“看不到你。”

　　“没事。”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相信你。”

　　......

　　陈薇的眼帘下，声音所及，目光所至。

　　少年鼓起掌来，和着拍子哼唱。

　　“我如秋日般的一瞬掠过你的眼前，

　　将悲伤与欢笑以暗喻示人，

　　唯有你那份善解人意的纯真，

　　懂得我，不必反复絮说。

　　......

　　她睁开双眼，望见一泓清泉，荡漾着的水波，泛出我的身影。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曲毕，她泯然一笑，原来不敢一个人做的事，今天终于办到了。

“那个。”陈薇有些不好意思

“嗯?”

“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天天说“你”、“我”有点奇怪。”

少年沉吟片刻，他在回忆，还是在犹豫？

“如果某天你的世界回归到日常，你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吗?”他忽然提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陈薇一愣，点头应了一声。

“我的名字叫乔阳。”

　　或许是因为换了称呼，彼此的沟通也更为轻易了。陈薇不知道他的过去，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你在这里有很多年吧。”

　　“确实。”

陈薇绕着边界走了一会，地上散落着砾石与焦土，另一边是学校的草坪。

“在我出现之前，有这块「界限」吗?”

“没有。是你来的三个月前吧，忽然便好像出现了一块玻璃，

然后原有的一片居民区——那里已是废墟——消失了。”

“这样啊。”

陈薇从槐树上折下一根枝条递向另一处，槐枝没有如意料中地化为销尘，它如从前般翠艳。乔阳顺手接过，轻声说：“好香。”

这个季节本不该有槐花的。

陈薇感到一阵温意，她缓缓靠近「边界」，将手指向那幅「墙面」上按去

碰到了。

是面存在着的，冰冷的透明的窗。除了活着的你我，什么都可穿过。

但猛然，有了一点温度。顺着这一发现，她抬起了头

乔阳将他的手贴在「墙」的对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陈薇侧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啊。”乔阳则道：“可以导热。”

他真是个纯粹的理工男，陈薇想，但这个世界最不符合现实的就是「现实」本身。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他道，

“什么。”

“可能是我更了解你了吧，才会有这种变化。就像加了乳化剂一样，原本界限分明的······”

陈薇脸红道：“So？”

“这样我就可以确定，你不是幻像了。”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因为，怎么说好呢，就像线线相交，除一个点之外，便再无交集了······”

陈薇刚想发作的，但又被这句话哽住了

「我们总有一天会分离的吧，wave goodbye to each other?」

「就像平面上的两条线呢，总有一个节点，所以要好好珍惜······」

「这是欧式氏几何的看法，但就算是平行线，也可以看作在无穷远处相交对吧······」

「在所难免嘛」

「那个时候大家简简单单打个招呼便各奔东西了呢，以后便会涌入新的各式人物啊，像狭窄的车站里，与前一站的伙伴告别，拥入茫茫人海，但是啊，我一定会记着你的」

「一定？」

「一定」

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