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抱歉我来晚了。”陈薇说，

　　“哦。”

　　“今天休息一天吧。”

　　“好。”

　　“那个，如果我偶然几天不来的话，你会奇怪吗？”

　　他愣了片刻，稍作迟疑，“怎么了？”

　　陈薇略显窘迫，“我要找某个东西……好久好久……可能有几天来不了。”她放在背包，“这是一些书，你有空消遣一下吧。”

　　“我不需要。”

　　陈薇略带诧异地抬起头，他目光阴沉。

　　“你在撒谎吧，其实你想借口离开，却怕我发觉对吗？”

　　她的胸口一阵刺痛，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什么？”

　　“所以你害怕我觉察，知道你本来……”

　　“谁要你管！”陈薇吼道，书包往地上一摔，东西散落了地。

　　她逃走了。

　　为什么要说是“逃走”呢？

　　校门从来没有像这样高峻，不可逾越。

　　陈薇从铁栅的格缝中踏进一支脚，试着攀上90度垂直的铁门，正“吱呀”作响，彷佛下一瞬就会整个瘫在地上。

　　“没用的。”陈薇对自己说，却仍旧向上，铁栅在手上留下红痕。“以前就试过。”

　　那是小学时的孩童，妄图逃脱大人和学校的管制，总会趁人不注意、翻跃护栏到刘面的世界。

　　“你想逃离，对吗-”

　　仿佛近在耳畔地回响。

　　行为背叛了她。牢笼，又是牢笼，一直都在那里。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天空依旧澄澈。

　　没有人在意。

　　没有倾诉的对象。

　　大家来来往往多么热闹，我在街头的十字路口，却说不出一句听得清楚的话。他人的欢声笑语，喜怒，在我心里激不起涟漪，这是假话。

　　“笼蛋。”说不清是在说自己还是他，她勉力又攀上一级，忽然脚下一空，从空中坠落。蓦然，抬头望见了天空。心里期盼着刺骨的痛楚，大概会骨折吧······这好像是，那一天的天空吧。

　　她猝然坠地，然而并不在水泥路面而在一滩水洼中。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凭着嗅觉和印象，猜测现在是 2018年的夏日。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校门口四周张望，雨打湿了头发，凌乱地贴在两颊边。她不时回望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自顾自地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门卫室内传出冰冷的声音。“”等你家长到了再说。”

　　陈薇注意到她的脸好像胀得通红，却没有作声，仿佛缺乏吐露真情的动力。校门口张满了关于安全的通告，有传言说最近有人贩子出设，家长不到不让放人。

　　“不会来的。”她声音略小，淹没在一辆货车飞驰的呜笛声中，于是她又说了一遍。

　　“你跟他打个电话吧。”门卫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搜出手机，然后递结格雅。格雅接过，按通了个号码。

　　“您拔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拔……

　　“唉，格雅。”身后传来声音。陈薇与格雅同时转身，那种纷乱中找到头绪的感觉。

　　“咦，陈薇。”她显得有些窘道，“没回家啊。”

　　“作业翻了半天都没到······”

　　说着，便将伞到举过头顶，罩在她头上，“没人来接你吗？”陈薇心中一紧，后悔当时太过鲁莽，可是耳中却听到格雅的回答，“会有人来的吧。”

　　“我陪你等。”

　　“你不回家吗？”

　　“再等等吧，反正现在也没人来接我。”

　　“没人接你吗？”

　　“大概会有吧······”

　　雨落的日子只剩两个少女了，陈薇猜到，亦或是记起了这则日记的结局。陈薇打着伞在雨中回望，一辆轿车停在门口，鸣笛示意她过去。「那，我先走啦。」

　　她尽可能保持语气的乐观，转身离去。忽然又跑过来，将雨伞交到她手里，未等她及开口，便道：“明天见。”

　　一股暖流漫上她苍白的脸颊，门卫室里不再发出声音，

　　车开走后，陈薇感到一阵落寞，而落雨愈发而大，景物在眼前模糊。

　　她看到格雅正在攀上这层青黑色的栅栏，想就此逃去。然而陈薇记忆中并没有这一段。她第一反应是上前制止，却又想看接下来如何。因为不管如何，她也难以加干涉。

　　她和她之间，始终隔了层透明的，望不见的偏振片，滤去了彼此的缔联。

　　格雅的目光炯炯，耳畔呼啸着风，一眼望得见自由。忽然，她双手一撒，仰身从门人跌落，如一片被雨打落的叶子，落到地上。陈薇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楚在深处啮噬着某种东西。

　　她落地了，平躺在暴雨中，弥漫着的过去的气息，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空。彼时彼刻，另一处的少年合上那本日记，陷入了一段

　　久久的沉思。

　　到底要怎样才能理解一个人，或者说，理解「你」呢？

　　他透过日记看到格雅攀上校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向上，仿佛要冲出所谓牢笼。身侧的校园，绿荫环抱，

　　在操场上欢声笑语，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校园一隅，陈薇在槐树下独自荡着秋千，沉漫在另一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从小到大，有时沉默，有时不在意，来自有时主动说：“我先走啦。”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交流。可能是感到一种类似于磁场的斥力吧。

　　就仿佛亲自在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对方，而对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这两个世界里大概只有那个叫作格雅的女孩真正关注过她，但最终的结尾，格雅又去了哪里，他并未从日记中得到有关信息。随着时光流逝，人也会变得疏懒，忍受着漫长无期岁月的感熬，任谁也不会有心情写日记的吧。

　　大概你说的对。

　　陈薇从校道中漫不经心的走过，假装根本不在意他； pretending that nothing happened.少年从书本中抬起头，喊了声，“喂。”陈薇没有回头。

　　“很抱歉。”

　　她身形一滞，然而又继续走，步伐更快。

　　“可是你不记得格雅吗？”

　　陈薇猛回头，不可置信地，然而确实是听到那个名字。

　　“他会读心么？”心中这样想。

　　“这个。”他举起日记本，“应该是你的日记本吧，陈薇。”

　　陈薇能感到一种被剥开的羞耻感，但在她冲过去想要夺回日记时，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她注意到那不可逾越的地界，她还没有想过就此结束。鲁莽中懊悔自己把日记不小心塞进书包，竟然给他落井下石的机会。

　　“还给你。”他将日记穿过「屏障」，递到她面前，

　　陈薇愣住了，但下意识地接住。

　　那个少年没入烟墟中，远远投来一笑，是在可怜我吗？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亦或是我的臆想？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