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艾莉克莎·斯内普。这个名字对我而言,不是荣耀,而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一个刻在皮肤上、时时提醒我自身不堪起源的烙印。
它像一件永远不合身的二手袍子,套在我身上,滑稽又可怜。
一九九一年的九月一日,当我站在霍格沃茨大厅那顶破旧的分院帽下时,我能感觉到来自教师席那道冰冷的、毫不掩饰厌恶的视线,几乎要将我的后背刺穿。
西弗勒斯·斯内普,我的父亲,霍格沃茨的魔药大师,斯莱特林的院长。
在他眼中,我大概和一只不小心爬进他私人储藏室的鼻涕虫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我是他完美无瑕的阴沉形象上一个活生生的、无法抹去的污点。
我的母亲,一个他人口中“用尽心思爬上了斯内普床”的女人,已经在我六岁那年死于一场(据说是)意外的魔药事故。
从此,我被塞进了蜘蛛尾巷那所阴森、终年弥漫着苦涩草药味的房子里,由那个赋予我姓氏的男人“散养”。
散养,意味着我还活着,有口气,仅此而已。
食物会出现在桌上,旧袍子会偶尔被替换,但除此之外,是长久的沉默、视而不见,以及偶尔在我笨拙地打翻什么东西时,那一声从鼻腔里哼出的、极轻蔑的“啧”。
所以,当分院帽在我耳边犹豫片刻,最终高喊出“斯莱特林”时,我感受到的并非进入著名学院的喜悦,而是一种坠入冰窖的绝望。
我几乎能听见整个大厅里无声的嘘声和窃窃私语。
斯内普的儿子?不,是私生女。
看她的样子……斯内普教授会怎么对她?
我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向那张装饰着银蛇的长桌,目光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我能感觉到斯莱特林们审视的目光,像无数条冰冷滑腻的小蛇,在我身上爬行。
他们看的不是我,是“斯内普的私生女”这个头衔。
而我的出现,显然没有带来任何他们期待的荣耀或特权迹象。
果然,我的“好日子”从踏进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我的宿舍被安排在最里面、靠近阴冷石墙的那一张床,据说隔壁就是黑湖的湖水,夜里能听到格林迪洛的抓挠声。
我的行李被随意堆在床脚,没有人帮忙,甚至有人“不小心”踢散了我的箱子,几件朴素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内衣散落出来,引来一阵压抑的嗤笑。
带头的是潘西·帕金森,一个下巴尖得能戳破羊皮纸、身边总围着几个跟班的女孩。
她用一种评估廉价商品的眼神上下扫视我。
“哦,看来我们尊贵的院长……品味很独特。”
她故意拉长语调,周围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
我低下头,默默收拾我的东西,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不能惹麻烦,艾莉克莎,我对自己说。
不能给他添麻烦。
他是院长,如果他的……
女儿在这里惹是生非,会让他难堪。
也许,只要我足够忍耐,他们觉得无趣了,就会放过我。
多么天真,多么可悲的幻想。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这种羞辱的无限循环。魔药课上是最难熬的。
我必须坐在那里,承受着斯内普教授——不,在课堂上,他永远是斯内普教授——那无处不在的、针对性的恶意。
他从不点名提问我,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空气。
但当我在坩埚里小心翼翼地加入豪猪刺,蒸腾的烟雾形状稍微不那么标准时,他那低沉丝滑的声音总会准时响起,像毒蛇吐信:
“看来,某些人连最基本的操作规范都无法掌握,显然,天赋这种东西,并非通过……简单的血缘关系就能继承。”
他的目光掠过我的头顶,看向全班,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心里。斯莱特林们发出低低的、附和的笑声。
德拉科·马尔福,那个淡金色头发、脸色苍白的男孩,总是笑得最大声,带着一种讨好教授的谄媚。
马尔福起初似乎对我有些好奇,或许是想试探我是否能成为他讨好院长的桥梁。
但几次之后,他很快发现,斯内普对我比对纳威·隆巴顿还要苛刻。
于是,那点好奇变成了轻蔑。他会和他的两个大块头跟班,克拉布和高尔,在走廊上故意撞我,或者在我经过时,大声“议论”我的出身。
“听说她妈妈是个麻瓜?”
马尔福用他那种拖腔拖调的语气说。
“或者是更糟的……谁知道呢?反正斯内普教授肯定不愿意提。”
每一次,我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刺痛提醒自己。
忍耐,艾莉克莎,忍耐。
你不能还嘴,不能动手。
你住在他的学院里,在他的管辖下。激怒他们,就是激怒他。
而他的怒火,我承受不起。
我的书本经常“不翼而飞”,最后发现被扔在黑湖边上,沾满泥泞。
我的作业羊皮纸会莫名其妙被墨水污损。吃饭时,我周围的座位总是空的,像一个无形的隔离区。
没有人愿意和一个被院长厌恶、出身不明的“杂种”扯上关系。
斯莱特林崇尚纯血、力量和地位,而我,三者皆空。
偶尔,我会在城堡里遇到那个救世主,哈利·波特。他看起来总是有些慌乱,带着那个红头发的韦斯莱和那个万事通小姐格兰杰,卷入各种麻烦。
有一次,在图书馆,我不小心和正匆匆跑过的波特撞了个满怀,书散了一地。
“对不起!”他慌忙道歉,绿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羡慕他。
他虽然是格兰芬多,被斯内普教授针对,但他有朋友,有关心他的教授(比如麦格,甚至邓布利多)。
他面对不公时,可以愤怒,可以反抗。而我,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我只能低声说了句“没关系”,然后飞快地蹲下去捡我的书,生怕被哪个路过的斯莱特林看见,报告给潘西·帕金森,说我“试图勾引救世主”。
最痛苦的是夜晚。
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湖水的涌动和不知名生物的声响,我会忍不住想起蜘蛛尾巷那个同样冰冷的“家”。
想起斯内普偶尔瞥过我时,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那绝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那更像是在看一个不得不背负的、丑陋的包袱,一个时刻提醒他某段失败和耻辱的活证据。
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在身边?是责任?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更阴暗的原因?
或许,他只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监视和控制,确保我不会像他口中的我母亲那样,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这种想法让我彻骨冰寒。
万圣节前夕,事情变得更糟。不知道是谁开始传播更详细的谣言,关于我母亲的。
他们说她是用了迷情剂,说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巫,说她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纠缠斯内普教授。
流言像毒气一样在斯莱特林内部弥漫。我走在走廊上,都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潘西·帕金森和她的小团体更是变本加厉。
一天下午,我刚从天文塔下来,心情因为寒冷的夜风而稍微平静了一点。
回到地窖的公共休息室,我本想直接回宿舍,却被潘西和她的朋友们堵在了角落。
“看看这是谁?”
潘西抱着双臂,假笑着。
“我们阴郁的小怪物回来了。怎么,又去塔楼想你那个……嗯……‘伟大’的母亲了?”
我咬紧牙关,想从旁边绕过去。
一个跟班故意伸脚绊我,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引来一阵哄笑。
“别急着走啊,”潘西的声音变得尖刻。
“我们正在讨论呢,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会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就为了得到一个孩子?你说,她是不是以为有了孩子,就能绑住斯内普教授了?真是……异想天开,又恶心透顶。”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侮辱我,我可以忍。但侮辱我记忆中那个面容已经模糊、却是我童年唯一一点温暖来源的母亲……
“闭嘴。”我的声音嘶哑,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哦?会说话?”
潘西夸张地挑挑眉,“我还以为你只会像你妈妈一样,在暗处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呢。听说她最后死得也很难看,是不是报应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兴奋的期待。
那一刻,我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所有的委屈、愤怒、隐忍,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咆哮。
但我还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压制住了。不能……不能在这里……不能动手……
我猛地推开挡在我面前的另一个女孩,想要冲回宿舍。
背后传来潘西·帕金森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最恶毒、最肮脏的词汇,那个专门用来侮辱女性、玷污灵魂的词,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潘西那张因为恶意而扭曲的脸。
世界在我眼前褪去了颜色,只剩下她那张不断开合的、喷吐着污秽的嘴。
忍耐?懂事?不给父亲添麻烦?
去他妈的!
我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冰冷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荒原。
我拔出了魔杖,动作快得我自己都惊讶。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像北地的寒风一样凛冽清晰:
“门牙赛大棒!”
一道耀眼的光芒从我的山楂木魔杖尖端射出,精准地击中了潘西·帕金森。
她的嘲笑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双手捂着嘴,但她的门牙已经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像两只巨大的、弯曲的象牙,瞬间突出了她的嘴唇,样子滑稽又可怖。
公共休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我没想到这个咒语效果这么……显著。
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感受一丝报复的快意,一个冰冷、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像从地狱深处传来,在寂静的休息室里炸响:
“艾莉克莎·斯内普!”
我浑身一僵,缓慢地转过头。
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公共休息室的入口,黑色的长袍像翻滚的乌云。
他的脸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而那双黑色的眼睛——那双我从未读懂过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怒火。
那怒火不是看向捂着嘴尖叫的潘西,而是牢牢地、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像父亲看女儿,甚至不像教授看犯错的学生。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