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八仙桌擦得能照见人影,桌角摆着个粗瓷瓶,插着两枝刚掐的野菊,黄灿灿的瓣上还沾着露水。春嫂往灶房钻时,蓝布围裙扫过条凳,惊起两只偷米的麻雀,扑棱棱撞在窗纸上,留下两个灰扑扑的小印子。
“灶上炖着红烧肉呢,” 春嫂的声音从油烟里钻出来,混着肉香飘得满院都是,“知道你爱吃带皮的,特意选的五花肉,炖得烂烂的,一抿就能化!”
林砚秋摸着窗台上的青瓷笔洗,釉面上的冰裂纹里积着层薄灰,是她走前常用来涮毛笔的。墙角的藤椅还在,椅面上的竹篾磨得光溜溜的,恍惚间仿佛看见少年时的王天风正蜷在上面,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叼着颗糖,含糊不清地喊她 “小馋猫”。
“小姐发什么愣呢?” 春嫂端着碗热水出来,粗瓷碗边烫得发红,“快喝点热水暖暖,一路过来冻坏了吧?”
林砚秋接过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瓷面,猛地回了神。水汽模糊了视线,她抬手去擦,却把眼角的潮气也一并抹了去:“没什么,就是觉得…… 这院子跟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不是嘛,” 春嫂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转身往厨房走,蓝布围裙在门框上蹭掉些面粉,“哎呦,小姐你回来真是太好了!今天春嫂一定多炒几个菜,给你弄个糖醋小排,再烧个鲫鱼豆腐汤,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哈哈哈!”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映得春嫂的侧脸红扑扑的。林砚秋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好勒,春嫂。我出去买点东西,等会回来啊,我们一起吃饭哈。”
她推开竹篱笆门时,牵牛花的藤蔓勾住了包带,紫花瓣簌簌落在帆布上。胡同口的黄包车夫正蹲在墙根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见她出来,眯着眼问:“小姐要去哪儿?法租界这边我熟。”
林砚秋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内侧的暗袋 —— 那里藏着组织给的上海联络点地图。“就去前面的糕点铺,不远。” 她笑着摆手,脚步却下意识加快,眼角余光扫过街角的巡警亭,蓝制服的影子在玻璃窗上晃了晃。
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路边卖花姑娘的竹篮里堆着白兰花,香气混着油条摊的油烟飘过来。林砚秋走得不急不缓,手指把包带捏出几道褶子,心里却在默数着路过的门牌号 —— 明楼说过,越是寻常巷陌,越要记清每一处转弯。
林砚秋提着油纸包往小院挪步,晚风卷着梧桐叶在街角打旋,沙沙声里突然砸进一阵皮鞋响—— 不是巡捕靴底拖沓的胶味,是军用马靴碾过青石板的脆响,像钝刀子割着玻璃,一下下剐在耳膜上。她脊背猛地弓成虾米,脚尖在墙根青砖上碾出半寸浅痕,眼角余光斜斜剜出去:三个黑制服正往这边撞,领章上的青天白日徽被路灯照得发灰,活像块浸了血的脏布,腰间枪套里的勃朗宁把衣料顶出个硬邦邦的弧度,像头蜷着爪子的狼。
“证件。” 为首的人开口时,一股香水混着硝烟味直喷过来,林砚秋舌根发紧。这人一头精致的发型,嘴角撇出抹冷笑,是 76 号行动处处长汪曼春 —— 上周法租界的枪声还没散尽,听说她亲手用簪子刺穿了联络员的喉咙,那支翡翠簪子还是明楼送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