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洞府深处的魔气渐渐散去，魔修缓缓睁开眼，眼尾的红痣在微光里亮得惊人。近几日借着分身探查密室、疗伤，他体内紊乱的魔气终于平复，连带着因苍澜山浊气压抑的心境，也清明了许多。

他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山外一片野花丛中。漫山遍野的野蔷薇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便漾起清甜的香。魔修弯腰，指尖划过柔软的花瓣，动作竟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柔——他想起傲阳衣襟上偶尔沾着的、类似野蔷薇的气息，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

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花丛间，不多时，一顶缀满粉白蔷薇的花环便编好了。花瓣层层叠叠，还缀着几支淡紫的勿忘我，衬得那双手愈发白皙。魔修握着花环，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眼底泛起温柔的光。

他抬手结印，淡黑色的魔气在身前凝聚，渐渐化作一道熟悉的身影——玄色衣袍，挺拔的身形，连眉峰间那点疏离的傲气，都与傲阳一模一样。只是这身影带着淡淡的虚幻感，像是笼着层薄雾，却足够以假乱真。

“傲阳……”魔修轻声低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缱绻。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花环举到幻像头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珍宝。粉白的蔷薇落在玄色发间，竟意外地衬得那抹虚幻的身影柔和了许多，像是被阳光浸过，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鲜活。

幻像站在阳光下，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晕，野蔷薇的香气绕在周围，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魔修望着这一幕，心脏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幻像的脸颊——虽触不到真实的温度，却依旧让他眼底泛起湿热。

活了近百年，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滋味。没有厮杀，没有孤寂，只有满心的欢喜与贪恋，像沉溺在温水里，连呼吸都带着甜。他靠得再近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幻像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花香，仿佛这样就能离真实的傲阳更近一点。

“等我……”他无意识地说，指尖紧紧攥着花环的藤蔓，“等我查清一切，就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阳光穿过花瓣，落在他身上，将玄色衣袍染成淡金。幻像在光晕里静静立着，像是在回应他的期许。魔修望着这“两人”并肩的画面，忽然觉得，过去那些孤寂的岁月都不算什么了——只要能守着傲阳，哪怕只是这样看着虚幻的身影，他也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直到远处传来苍澜山弟子的谈笑声，魔修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幻术。花环被他小心地收进袖中，像是藏着最珍贵的秘密。他最后望了眼那片野蔷薇丛，转身化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间——他还要回去，回到那个让他又厌又念的苍澜山，回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少年身边。

而此刻的傲阳，正坐在屋檐下擦剑，肩头的小狐狸忽然抬起头，往野蔷薇丛的方向望了望，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它能感受到本体传来的、那股满溢的温柔，像阳光一样，暖得它心头发烫。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往傲阳怀里钻得更深，鼻尖蹭着他手腕上的剑穗——那穗子是玄色的，和本体刚幻化出的衣袍颜色一样，让它莫名觉得亲近。傲阳低头看它这副黏人模样，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无奈道：“又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小狐狸“嘤”了一声，没说话，只是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袖，把脸埋得更严实。洞府里残留的蔷薇香气还在鼻尖萦绕，本体编花环时的温柔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让它连带着看傲阳的眼神都软了几分——要是能真的把花环戴在傲阳头上就好了，肯定比幻境里还要好看。

这份心思刚冒出来，就被小狐狸强行按了下去。它偷偷抬眼瞟了瞟傲阳冷硬的侧脸，又飞快低下头——傲阳那样冷傲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想给他戴花环，指不定会把花环扔了，还得训它一顿。还是等以后，等他们离开苍澜山，再找机会吧。

而另一边的竹坞，楚离正缠着沈砚之教他新剑招。少年握着剑，站在月光下，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师尊，你上次说的‘踏雪式’，我今天琢磨了好久，你再演示一遍好不好？”

沈砚之无奈地接过剑，素白的衣袍在风里轻轻扬起。他手腕轻转，剑光如落雪般轻盈，脚步踏在青石上，竟没留下半点声响。楚离看得入了迷，等沈砚之收势时，立刻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师尊好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得这么好啊？”

“慢慢来，急不得。”沈砚之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却不自觉地往主峰方向瞟了眼。昨夜他又察觉到密室方向传来异样的灵力波动，恐怕又有弟子遭了毒手。他攥紧了拳，心里的焦虑更甚——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办法，不能再等了。

楚离没察觉到师尊的异样，还在兴奋地说着自己练剑的心得，直到沈砚之轻声打断他：“阿离，若是有一天，我们离开苍澜山，你想去哪里？”

少年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去哪里都好！只要能跟师尊在一起！”他凑近沈砚之，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我们可以去雾松林，那里有好多小兔子；也可以去临云宗后山，秋合师兄说那里的灵草开得可好看了……”

沈砚之看着他雀跃的模样，心头一软，轻声道：“好，都听你的。”

夜色渐深，傲阳抱着小狐狸回了房。刚把它放在床上，小狐狸就蹿起来，缠上他的手腕，死活不肯松开。傲阳无奈，只能任由它缠着，坐在床边擦剑。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小狐狸望着傲阳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安静的夜晚，哪怕只是陪着他，也很好。

而洞府里的魔修，正握着那顶蔷薇花环，靠在石壁上。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傲阳的模样——练剑时的凌厉，看雨时的安静，甚至是皱着眉训他时的模样，都让他心头发烫。他轻轻嗅了嗅花环上的香气，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很快……很快就能带你走了。”

苍澜山的夜依旧平静，可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各自的期盼与筹谋。沈砚之为了楚离，在暗中寻找离开的契机；魔修为了傲阳，在计划着揭开密室的秘密；而那间藏在主峰后的密室里，掌门正盯着祭坛上跳动的红光，眼底满是贪婪——他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只是他们都没意识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竹坞的夜静得只剩烛火跳动的轻响，沈砚之趴在床榻上，腰间垫着软枕，手里捧着本翻得卷边的功法卷宗。近来总被腰疼缠扰，尤其夜里伏案久了，腰背的酸意便翻涌上来，只能这样趴着才稍缓些。

门轴轻轻“吱呀”一声，沈砚之没回头，便知是楚离来了——这孩子总爱这样悄没声地闯进来，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

果然，下一秒就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少年的气息越来越近，还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沈砚之刚要开口问他怎么还没睡，后背就忽然覆上一片温热，楚离的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肩胛上，声音软得像揉了蜜：“师尊，你怎么趴着看书呀？”

沈砚之无奈地笑了笑，指尖捏着书卷的边角：“腰有些酸。”话音刚落，就感觉楚离的身体又贴得近了些，少年的耻骨轻轻抵着他的臀，带着点青涩的灼热，让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瞬。

“师尊，抱抱。”楚离没察觉师尊的异样，只顾着撒娇，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要把人牢牢圈在怀里。他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献宝似的把一块桂花糕递到沈砚之嘴边，“我从膳堂拿的，还热着呢，师尊尝尝？”

沈砚之偏过头，就见少年眼底亮闪闪的，脸颊还泛着浅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跑急了。他张嘴咬了口糕点，甜香混着温热的气息在舌尖化开，腰上的酸意竟好像淡了些。“怎么想起给我带这个？”

“我听墨书说，师尊今天没怎么吃晚膳。”楚离把剩下的糕点递到自己嘴边咬了口，下巴抵在沈砚之的背上，含糊道，“这个甜，师尊应该喜欢。”

少年的呼吸带着糕点的甜香，拂在颈侧，痒得人心尖发颤。沈砚之抬手，轻轻覆上楚离环在他腰上的手，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皮肤时，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起自己筹谋的离开计划，想起这孩子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模样，轻声道：“阿离，等过些日子，师尊带你去山下看看好不好？”

楚离眼睛一亮，立刻直起身，趴在沈砚之背上晃了晃：“真的吗？可以去看山下的集市吗？我听霜蓝说，那里有卖糖画的，还有会转的小风车！”

“可以。”沈砚之点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你想看什么，我们都去看。”

楚离笑得更欢了，又往他背上贴了贴，手里的糕点还剩最后一块，他小心地递到沈砚之嘴边：“师尊，最后一块给你吃，吃完我们一起看剑谱好不好？”

“好。”沈砚之张嘴接住，甜意漫到心底。烛火摇曳间，两人的影子映在床幔上，紧紧贴在一起，像一幅温柔的画。

而此刻的主峰密室里，掌门正盯着祭坛上愈发鲜红的符文，嘴角勾起诡异的笑。他不知道，竹坞里正有一对师徒在憧憬着离开后的日子；更不知道，那只藏在傲阳怀里的小狐狸，早已将他的阴谋记在心里，只待一个时机，便要彻底揭穿这一切。

苍澜山的夜，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可水下的暗流，早已汹涌得快要冲破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