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与这破败棚户区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王奶奶家门口。那是一个穿着崭新灰色西装、皮鞋锃亮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香水味。他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用手帕掩着鼻子，挑剔地打量着眼前低矮、破旧、散发着异味的屋子，以及屋前空地上堆积的各种废品。
他的目光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正在费力地踩扁一个空易拉罐的我身上。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着这个瘦小、穿着打补丁旧衣服的女孩。他的目光在我沾着灰尘的小脸和那双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王奶奶警觉地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旧纸箱，咳嗽着，佝偻着背走到门口，将我下意识地护在自己身后。
“老人家，您好。”西装男人脸上迅速堆起职业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烫金字的白色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仿佛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远远地递了过来。名片上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光年娱乐艺人部经理，赵明。
“我是星探，”赵明的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专门发掘有潜力的明日之星。您家这个小姑娘，”他指了指王奶奶身后的我，笑容加深，“条件真的非常难得！特别是这双眼睛，太有灵气了！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王奶奶没有接名片，只是警惕地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从奶奶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好奇又有些胆怯地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名片和西装笔挺的男人。我从未见过这样体面、说话这么好听的人。他说我……有灵气？老天爷赏饭吃？
“我们公司，”赵明见王奶奶不接名片，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是正规的大公司！专门培养像您孙女这样的好苗子。只要跟我们签约，送去大城市进行专业的培训，以后就能上电视！当明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这破败的环境，扫过王奶奶灰败的脸色和佝偻的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诱惑，“当了大明星，就有花不完的钱！住最好的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好的东西……老人家您这病，也能去最好的大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看！彻底治好！再也不用受苦了！”
“花不完的钱”、“最好的医院”、“彻底治好”……这些词像带着魔力的鼓点，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我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瞬间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光亮，我急切地看向奶奶，小手用力地摇晃着奶奶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奶奶！奶奶！你听到了吗？能赚钱！能治好病！”
王奶奶被我摇得身体晃了晃，她看着孙女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和希冀，看着那张因兴奋而泛起红晕的小脸，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这片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泥泞。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发出几声压抑的、沉闷的咳嗽。
“怎么样？老人家？”赵明适时地追问，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您想想，孩子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出路？跟着我们，那是前途无量啊！以后成了大明星，您也能跟着享福！”
他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厚厚的文件，纸张崭新挺括，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这是合同，您看看？只要签个字，孩子马上就能跟我走，去大城市接受最顶级的培训！所有的路费、食宿、培训费，公司前期都垫付！等孩子出道赚钱了，再慢慢还！这条件，上哪儿找去？”
王奶奶颤抖着手接过那叠厚厚的纸。密密麻麻的小字像一群群蠕动的蚂蚁，在她昏花的眼前模糊成一片。她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根本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条款。她翻动着纸张，粗糙的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汗渍和污痕，眼神茫然又无助，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那渺茫希望的挣扎。她抬起头，看看赵明那张“诚恳”的脸，又低头看看依偎在身边、仰着小脸、眼神亮得惊人的我。
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我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但“能赚钱”、“能治好奶奶的病”我用力摇晃着奶奶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奶奶！签！囡囡要去！囡囡要去赚钱！囡囡要治好奶奶的病！囡囡要当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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