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白的天空,看不清云。途径的每个教室都很吵,很暗。这里的人似乎习惯不开灯。走过一间间教室,像是在昏暗的KTV里寻找自己的包间。终于,面前的老师停了下来,高一5班。
教室里真的很暗。
我看不清人的表情。
只记得他们眼睛里的反光,像黑暗里的狼贪婪地盯着即将走进陷阱的猎物,让人胆寒。然后老师打开了灯。意料之中的嗡嗡低语像一大群蚊子不顾你的意愿强行钻进耳朵里。还好我很紧张。我听不清。整个头像是当初被按在水池里一样。
“………………新同学……自我……介绍……” 什么?刚刚有谁说了什么?是自我介绍吗?自我介绍……居然是自我介绍!
完蛋了,我心想。昨晚的噩梦让我忘记了每个转校生都要经历的这一关。我没有准备自我介绍。
“我叫什么?”
天哪,我叫什么?我居然想不起来。
“那我从哪里来?”从哪里来?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省城?对,省城!
“我想和大家做好朋友。”
快说啊!你快张口啊!为什么张不开口?为什么我控住不住自己的肌肉??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想和大家好好相处。”
快张嘴说话啊!!快说啊!!
视野里的白织灯开始扭曲,噩梦好像又开始了。我努力挣扎着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快醒啊!快醒过来!!醒啊!!!!!!
终于,我呼吸了上来。大量空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我的气管。于是我剧烈的咳嗽起来。或许是我咳嗽的太久了,又或许是咳嗽的太大声了,老师让我下去了。
我又想要死了。因为新的开始被我亲自毁了。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不绝于耳。真是奇怪,这会儿怎么听的这么清楚。该死的大脑,真的很想把它砍下来做成“剁椒猪头”。或许古代的斩首真是种适合我的死法。
他们说我是哑巴。不会说话。
没事的。我把头埋进臂弯,但却不敢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迎接我的就是昨晚那个缠了我很久的噩梦。比起虚幻的噩梦,我宁愿呆在这真实的地狱里。
我居然有同桌。
虽然从早上到中午他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但我看出了他巴不得远离我然后去和朋友肆无忌惮谈论我的欲望。但现在他不能。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原来这么轻松就能成为恶人了。原来什么都不干也能成为恶人。
但我是想当个好人。从小到大我都只想当个好人。所以我准备今天下午都不出现了。我想,这样至少能让他不那么如坐针毡。
是的,我趁他们午休的时候逃跑了。翻墙出去的时候还被铁片划破了手掌。但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不过生了锈的铁片可能会让我死于破伤风。但,管他的呢。我不在乎。或许一觉醒来我的同桌会发现今早刚来的小哑巴不见了,但我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多管闲事。尤其这事还和他的名誉有关。我这可是为了他好。他不能这样恩将仇报。
学校对面是一个网吧。我好像从来没有去过网吧。不止是网吧,自从我病了,就好像很少下楼。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医院和心理医生的聊天室。关于那里我可以滔滔不绝的聊上三天三夜。但现在,那个小小破破的门不知怎的,像是个黑洞,无限吸引着我的好奇心。或许是我第一次逃课吧。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心跳的感觉了。这感觉真好。上一次体会到还是手里攥着小刀的时候。那种全身的血液似乎要像火山喷发一般急不可耐的汹涌而出的感觉,令人上瘾,这被我称为新型毒品。
总之,我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令人失望的是,门后不是什么光明的天堂,也没有长着翅膀的天使来迎接我。老板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穿着大裤衩的中年大叔。他看见了我,但并不惊讶。甚至没有问问我,来这里是干什么。他沉默地冲我一勾手,我便跟着他走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就是跟着他走了。管他是人贩子还是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连死都不怕,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害怕。所以在上楼的过程中,我一直在脑海里搜寻让自己害怕的东西。
他把我领到了一个包间门前。里面传来了一些男孩的声音。很年轻,但我不熟悉。很快,他们的叫喊声就淹没在了鼠标和键盘发出的“哒哒”声中。门开了,老板像是习以为常般地直接走到他们身后,拉开了那两片紧闭着的窗帘。当然,这一举动引起了男生们的强烈不满。
随着光线的入侵,我渐渐看清了这两个男生的样貌。寸头、黄毛,无一例外,我一个都不认识。我看见了他们,他们也就看见了我。但他们只是警惕地打量着我,没人说话。终于,那个寸头男生把脸转向房间的深处,他说:“遥哥,这是你的新小弟?”这时我才注意到,在房间的深处还摆着一张沙发床。床上的人用校服遮着脸,像是睡着了。话音落了不久,但那人没什么反应。老板走到刚刚问话的男生面前挠着头说:“不是么?我看他穿着和你们一样的校服啊就给领上来了。”寸头男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板瘪了瘪嘴,但丝毫不受影响的换了个话题:“该吃午饭了吧小崽子们?今天想吃什么,泡面还是外卖?老规矩,跑腿费每人收3块。”
气氛突然松懈下来,男生们开始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今天中午饭的着落。只有刚刚问话的寸头男生还紧张兮兮地盯着我。但没一会,他就被旁边的黄毛拉进了话局。也不再搭理我。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是害怕进去。我迈迈脚就进去了,没什么害怕的。刚刚思考了一路,我得出了结论:如果人们承认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那么剩下的就确实没有什么能令我害怕了。所以我只是不想。不是很想进去。但也不想离开。一种很微妙的心情。我好像挺喜欢呆在这里的。观察这群人究竟在做些什么。但不是很想参与。所以如果他们不把我赶走,我想我可以选择在这个门口呆一下午。在某种意义上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下午的去处。很好。我这么想着,就把空空的书包垫在了屁股底下,乖乖的坐下了。
但这种心情也没有保持太久。因为沙发床上的那个人动了一下。他好像被吵醒了。遮脸的校服被一节修长的手指拿开,底下的人坐了起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手臂处的肌肉线条干净利落。他的肤色很白,在光里甚至白得像天使。凌乱的黑发像是听话的精灵一般,勾勒出饱满的后脑勺。他转过脸来,光打在高挺的鼻梁上,让人的视线像滑滑梯一样忍不住从眉头看向鼻尖。眼眸很深。深邃得就像,像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比那再黑的东西了,也就只有没有月亮的夜空或许可以一比。哦对了,像黑洞,有全宇宙最强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看向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