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家老宅藏在城郊的一片绿荫里,车子驶过蜿蜒的石板路,才终于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朽栾伊跟着鹿晗下车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庭院里那棵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的百年银杏。
金黄的叶子像被阳光吻透了,层层叠叠地铺了满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时光在耳边低语。风一吹,又有无数叶片打着旋儿落下,在空中织成一张浮动的金网,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别紧张。”鹿晗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地传来,“我爷爷就是看着严肃,其实心软得很。”
朽栾伊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出汗。她早就听说过鹿老爷子的威名——那是鹿家真正的定海神针,当年在吴氏集团步步紧逼的围剿中,硬是凭着一身锐利和果决护住了鹿家根基,手段狠厉,性情更是出了名的严厉。而鹿晗为了护着她,这些年不知跟老爷子吵过多少架,甚至有好几次差点闹到断绝关系的地步。
穿过那扇圆月形状的月亮门,正屋的轮廓渐渐清晰。木质的结构透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摇晃,给这肃穆的老宅添了几分暖意。
正屋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中山装,腰背挺得笔直,手里慢悠悠地捏着串紫檀木佛珠,每转动一下,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那目光扫过来时,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穿透人心,直直落在朽栾伊身上。
就是他了,鹿老爷子。
朽栾伊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鹿晗的手。
“爷爷,这是栾伊。”鹿晗站在她身侧,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悄悄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朽栾伊深吸一口气,微微弯腰行礼,声音尽量平稳:“鹿爷爷好。”
老爷子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庭院里的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过门槛,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屋里静得能听见佛珠碰撞的轻响,还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鹿晗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刚要动唇,老爷子忽然笑了。那笑声不高,带着点苍老的沙哑,却像破冰的春水,瞬间消融了屋里凝滞的空气。
“和你父亲一样,眼神里有股韧劲儿。”他缓缓开口,目光里的锐利淡了些。
朽栾伊愣了愣。她从未见过鹿老爷子,却从鹿晗口中听过太多关于他的故事。他是商场上让人敬畏的“老狐狸”,是鹿家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可他此刻提起父亲时的语气,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缅怀。
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放在桌上,慢慢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质地温润,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玉佩上刻着鹿家的图腾——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线条遒劲有力,羽翼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这是鹿家的传家宝。”老爷子的手指轻轻拂过玉佩上的雄鹰,语气带着点悠远的回忆,“当年你父亲救我时,胸口就戴着块一模一样的朽家玉佩。子弹打过来的时候,是那玉佩替他挡了一下。他躺在病床上还跟我说,‘两家是唇齿,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抬眼看向朽栾伊,眼神里的锐利彻底化作了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当年欠你家的情,一直没机会还。现在用我孙子的一辈子来还,够不够?”
朽栾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鹿晗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刚要说话,鹿晗突然抢道:“不够。”
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玉佩,轻轻放在朽栾伊手心,然后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让那枚温润的玉佩贴着两人交握的掌心,仿佛要将彼此的温度都融进去。“还得加上曾孙、曾曾孙……子子孙孙,一辈辈还下去,少一辈都不行。”
老爷子被他这话逗笑了,伸出手指着鹿晗,假意板起脸骂道:“你这小子,就知道护着她。”骂归骂,眼角眉梢的笑意却藏不住,像被阳光晒化的糖霜,甜得明显。“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看着办。只是记住,鹿家的媳妇,不光要能扛事,还得懂疼人。”
这话,算是明明白白地认下她了。
朽栾伊握着那枚玉佩,玉质温润,还带着老爷子手心残留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点点传到心里,暖得她眼眶有些发热。她忽然明白,鹿晗身上那股又霸道又温柔的护短劲儿,是从哪来的了。这分明是鹿家刻在骨子里的特质——对外人冷硬如铁,对自己人却护得滴水不漏。
“谢谢鹿爷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带着沉甸甸的郑重,“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对门外扬声喊了句,“李婶,把我藏在窖里的那坛米酒拿来,今天高兴。”
傍晚的庭院里,摆上了一张小小的方桌。几碟家常小菜——酱鸭翅、炒花生、凉拌木耳,都是些接地气的味道,还有一壶刚从窖里取出来的陈年米酒,酒液清冽,开盖时飘出淡淡的酒香。
老爷子喝了两杯,脸颊泛起微红,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说起当年和朽父并肩作战,在酒桌上跟对手斗智斗勇的往事,说得起劲时,还会拍着桌子笑;也说起鹿晗小时候的傻样——偷偷爬后院的石榴树,想摘最大的那个给隔壁生病的小女孩,结果摔下来蹭破了膝盖,却还攥着半拉石榴不肯放。
“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是个情种。”老爷子喝了口酒,看向朽栾伊,眼里带着笑意,“果然,栽在你这儿了。”
朽栾伊的脸微微发烫,偷偷看了眼身边的鹿晗。他正低头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木耳,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对她笑了笑,眼里的温柔像盛了满杯的月光。
“当年我拦着他护你,不是不认可你。”老爷子忽然放下酒杯,对朽栾伊说,语气认真了些,“是怕鹿家的麻烦太多,把你这棵好苗子给缠坏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比我想象的更坚强,也更懂他。”
朽栾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看向鹿晗,他正好也在看她,眼里的笑意比杯中的米酒还要甜。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见到他的情景——那时她正被林薇薇刁难,他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挡在她身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对林薇薇说“她更像这里的女主人”。那时她只当是场面上的客套,现在才懂,那是他藏了多年的真心,是他笨拙却坚定的守护。
夜深时,告辞离开。鹿晗牵着她的手走在落满银杏叶的小路上,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玉佩戴着沉不沉?”他低头看了看她胸前的玉佩,那只雄鹰图腾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有了生命。
“不沉。”朽栾伊抬手摸了摸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反而觉得……像带着两个家族的暖意。”
鹿晗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栾伊,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熟悉的雪松味。
“谢你没放弃我,谢你愿意走进我的世界。”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朽栾伊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他。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隔着误会与阻碍的遥望,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她忽然明白,隐世家族的认可,从来都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温暖的祝福。就像这庭院里的银杏叶,年复一年地落下又生长,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
而她和鹿晗,终于可以在两家人的注视下,牵着彼此的手,走向那个早就该属于他们的未来——有庭院里踩碎的银杏叶,有坛子里醇厚的陈年米酒,还有一辈辈还不完的,名为“相守”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