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回去吗?”
这个无声的疑问,坠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七年的恨意崩塌后,露出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无处安放的、巨大的失落感。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他。他不能走!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他需要……他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哪怕只是在这冰冷的玄关里多待一秒,离那个平静的身影近一点!
池骋猛地抬起头,他不再犹豫,甚至没有理会汪硕让他去洗澡的话,只是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水,一步一步,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水痕,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客厅里,汪硕正站在开放式的厨房中,背对着玄关,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似乎在倒水。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沉静。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汪硕倒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声平稳地注入杯中。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是让你去洗澡吗?”
池骋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那里,他贪婪地看着那个背影,仿佛想从那沉静的姿态里汲取一丝过去的温度。
“我……”池骋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我……不回去。”
他终于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固执地站在家门口,不肯离开。
汪硕终于放下了水壶。水流声停止。他端起那杯水,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池骋身上,从头到脚,扫过他湿透狼狈的样子,扫过他通红的、充满痛苦和祈求的眼睛。
那目光依旧平静,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应池骋那句“不回去”。
“你这样会感冒。”汪硕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距离感。他放下水杯,走到储物柜旁,拿出两条干净的毛巾,这次没有递过去,而是直接放在了靠近池骋的吧台边缘。“先把头发擦干。” 他指了指毛巾,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切。
池骋怔怔地看着那两条洁白的毛巾,又抬头看向汪硕。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这细微的变化,像黑暗中投下的一缕微光,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点卑微的希望。
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一把抓起毛巾,胡乱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氛围。
嗡嗡嗡……嗡嗡嗡……
声音是从池骋湿透的冲锋衣口袋里传出来的,闷闷的,却异常执着。
池骋擦头发的动作猛地顿住,毛巾还盖在头上。他下意识地看向汪硕。
汪硕的目光也落在了他湿漉漉的口袋上。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客厅里刚刚缓和一点的气氛。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的电话。”汪硕提醒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池骋像是被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他伸手去摸口袋,湿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他掏出手机,屏幕因为进水而有些模糊,但上面跳动的名字却异常清晰——大宝。
池骋看着那个名字,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吴所畏……那个总是带着阳光般笑容,努力靠近他,试图填补他生活中空白的年轻人……此刻这个名字,却像一根尖锐的刺,猛地扎进他混乱不堪的思绪里。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按下了屏幕侧边的关机键。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连同那恼人的震动一起,被彻底掐灭。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只剩下池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他手中那部湿淋淋、已经黑屏的手机。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汪硕,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关掉了电话,掐断了那个试图连接他的“现在”,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就能……留在这里。
汪硕静静地看着他关掉手机的动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再提离开的事,也没有再催促他去洗澡。
他沉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刚才倒的那杯水,喝了一口。然后,他抬眼看着依旧僵立在岛台旁、头发还在滴水的池骋,声音比刚才更轻缓了些,带着一种淡淡的疲惫和……妥协:
“随你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池骋湿透的衣服,“但衣服湿着总不是办法。浴室在走廊尽头左边。柜子里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 他指了指方向,语气平静,“把自己弄干。别真病了。”
说完,他不再看池骋,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仿佛那杯水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正的情绪。
池骋握着手机和毛巾,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句“随你吧”,像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他紧绷的神经。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不再犹豫,也不再试图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汪硕一眼,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汪硕指示的浴室方向走去。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两行清晰的水痕,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却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浴室的门被轻轻关上。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还有蒸汽从门缝里氤氲而出,带着一丝暖意。
客厅里,汪硕依旧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他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杯壁温热,水却有些凉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消散在温暖的空气里。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需要一点时间,理清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