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村嘴硬不信鬼神,智恒和尚笑而不语。
当晚回家,导航失灵,荒坟灯火辉煌如宴客厅。
推门见两个妻子抢着给他洗脚,真假难辨。
智恒突然现身,佛珠一甩:“专业驱鬼,童叟无欺!”
苏南村抱紧洗脚盆:“大师,这鬼…能连我家WiFi吗?”
江南水乡,苏南村这名字听着温软,人却是个硬茬子,尤其一张嘴,专爱杠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儿。这日,他摇着把题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折扇,晃进了城西的“一壶春”茶馆。里头正有几个闲汉,唾沫横飞地讲着城外乱葬岗夜半歌声的异闻,说得有鼻子有眼。
苏南村嗤笑一声,扇子“啪”地合拢,敲了敲桌面:“诸位,醒醒!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远之,懂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那荒郊野地,磷火自燃,野狐悲鸣,再寻常不过,怎就扯上鬼神了?自己吓自己,愚不可及!”
邻桌一位布衣僧人,正慢条斯理地啜着粗茶,闻言抬眼,正是智恒和尚。他生得面团团一张脸,眉眼弯弯,天然带三分笑意。他瞧着苏南村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倨傲模样,也不争辩,只双手合十,低低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苏施主高论,小僧受教。”那笑意更深,仿佛藏了点什么,又仿佛只是天生一副笑模样。
苏南村见他这般,只当是服软,更是得意,摇着扇子,又高谈阔论了一番“子不语”的精髓,直到日头西斜,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回家。
出了城,天色渐暗。苏南村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戳开导航。怪事来了,平日里精准无比的箭头,此刻像个喝醉的陀螺,在屏幕上滴溜溜乱转,地图上代表他自己的蓝点,更是如同鬼打墙般,在一小片区域疯狂闪烁跳跃,死活定不下来。
“破软件!定是又该更新了!”苏南村低声咒骂,无奈收起手机,凭着模糊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暮色四合,四野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土路上回响,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
正走着,前方影影绰绰,似乎到了村口那片废弃的坟地。苏南村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胆小,正要加快脚步,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丝光亮。他猛地扭头——只见那荒草丛生、残碑断碣的乱葬岗中央,竟赫然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朱漆大门敞开,门楼上彩灯高悬,映得门前石狮子都活灵活现。院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夹杂着宾客的谈笑喧哗,觥筹交错之声清晰可闻。那光亮,那热闹,活脱脱一个正在举办盛宴的富贵厅堂,与周遭死寂的坟茔形成诡异到极致的对比。
苏南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宅院依旧,灯火辉煌,甚至能闻到隐约飘来的酒菜香气。
“幻觉!定是饿昏头了!”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过了那片坟地。直到那喧嚣声被远远甩在身后,他才敢稍稍回头——身后哪还有什么宅院?只有黑黢黢的荒坟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着。
一路狂奔到家门口,苏南村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木门,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娘子!娘子!快打盆热水来,为夫要烫烫脚,压压惊!”他一边嚷嚷,一边往堂屋走。
屋内油灯昏暗。只见他的妻子王氏,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木盆,正从里间走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夫君回来了?水刚烧好,快坐下……”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从苏南村身后响起,带着一模一样的温婉:“夫君莫急,水在这儿呢,小心烫着。”
苏南村浑身一僵,脖子如同生了锈的轴承,嘎吱嘎吱地扭过去。只见身后,又一个“王氏”,同样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木盆,同样温婉地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两个妻子!两个一模一样的妻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将他夹在中间。昏黄的灯光下,两张脸都带着笑,那笑容却看得苏南村心底发寒,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嗖嗖往上爬。
“你……你们……”苏南村舌头打结,眼珠子在两个“妻子”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破绽。然而,无论是衣着、发饰、面容,甚至那关切的眼神,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君,快坐下呀。”前面的“王氏”放下木盆,作势要蹲下给他脱鞋。
“夫君,用这盆水吧,我试过温度了。”后面的“王氏”也放下木盆,伸手就要来拉他的脚。
苏南村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猛地向后一跳,撞翻了身后的木盆,热水泼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抄起地上那个没翻的洗脚盆,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声音都变了调:“别过来!你们……到底谁是真的?!”
两个“王氏”同时歪了歪头,脸上笑意更浓,异口同声:“夫君,你说什么呢?我自然是真的呀。”那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寂静的堂屋里嗡嗡回响,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苏南村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诡异景象逼疯,准备抱着洗脚盆夺门而逃的当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懒洋洋地从门口传来:
“阿弥陀佛,苏施主,你这洗脚水,怕是得分两盆了?”
苏南村如闻天籁,猛地抬头。只见智恒和尚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僧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手里捻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珠子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两个“王氏”同时转头看向智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冰冷而怨毒。
智恒和尚笑容不变,手腕轻轻一抖,那串佛珠“哗啦”一声轻响,被他随意地甩了出去。佛珠并未散开,只是划过一道弧线,悬停在两个“王氏”头顶上方约三尺处,滴溜溜自行旋转起来。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金光自佛珠上洒落,如同暖阳融雪,瞬间笼罩住那两个身影。
“专业驱鬼,童叟无欺。”智恒和尚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光之下,两个“王氏”的身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她们同时发出一声凄厉尖锐、不似人声的嚎叫,那声音仿佛能刺穿耳膜。紧接着,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又像是被强风吹散的青烟,两个身影在金光中迅速变淡、模糊,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地上两滩湿漉漉的水渍,证明她们曾经存在过。
堂屋里瞬间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苏南村粗重的喘息。
苏南村抱着洗脚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盆里的水溅了他一身也浑然不觉。他呆呆地看着门口那笑得像尊弥勒佛的和尚,又看看地上那两滩迅速渗入泥土的水渍,再看看自己怀里这个唯一的“实体”洗脚盆,脑子里的弦彻底崩断了。
智恒和尚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弯腰捡起那串已经停止旋转、恢复常态的佛珠,重新套回手腕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了掸灰尘。
“大……大师……”苏南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死死抱着洗脚盆,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惊恐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贴合他此刻心境的问题,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这……这鬼……它……它刚才……能连上我家WiFi吗?!”
智恒和尚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那万年不变的笑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瘫坐在地、一脸劫后余生又混杂着巨大困惑的苏南村,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阿弥陀佛,”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依旧,“施主,子不语,然世间事,远非‘语’与‘不语’那般简单。心存敬畏,方得自在。至于那WiFi密码……”他顿了顿,看着苏南村瞬间紧张起来的神情,莞尔一笑,“还是勤换着点好。”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宽大的僧袍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苏南村抱着冰冷的洗脚盆,坐在冰凉的地上,夜风从未关严的门缝里吹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堂屋里寂静无声,只有那两滩水渍的边缘,在昏暗灯光下微微反着光。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儿是荒坟里诡异的宴客厅,一会儿是两个妻子抢着洗脚的诡异笑容,最后定格在智恒和尚那串旋转的佛珠和那句“勤换密码”上。
“换……明天就换……”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把怀里的洗脚盆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至于那“子不语”的折扇,早已不知被遗忘在哪个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