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后裔重修祖坟,掘出石碑刻着“某年某月雷劈半边”。
众人嗤笑石碑胡言。
次年碑文日期一到,雷电果然劈裂坟头。
严家少爷正得意祖坟气派,忽被雷劈死。
村民笑言:“石碑早有预言,贪官后代岂能例外?”
话说严嵩严阁老的后人严世德,最近颇有些得意。倒不是他本人有何建树,而是他那位权倾朝野、富可敌国,最后却落得个凄凉下场的祖宗严嵩,其埋骨之地——介溪坟,年久失修,颇显颓败了。严世德一拍大腿,决定大兴土木,重修祖坟。一来显摆孝心,二来嘛,祖宗坟头冒青烟,说不定能给自己这日渐式微的家族带来点“祖荫”的余温。至于这“祖荫”是清是浊,他倒是不甚在意,横竖是祖宗留下的,能用就行。
消息一出,四里八乡的工匠闻风而动。谁不知道严家少爷出手阔绰?虽说是祖上名声臭了点,可白花花的银子不臭啊!一时间,介溪坟前车马喧阗,人声鼎沸,刨土的、抬石的、砌砖的,忙得热火朝天,倒像是赶集。严世德每日背着手,踱着方步来监工,看着那渐渐显出气派的坟茔轮廓,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这坟修好了,气派了,往后祭祖,那些个还在官场上混的远房亲戚,不得高看我一眼?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再捞点油水……
这一日,日头毒得很,晒得人头皮发烫。几个壮汉在坟地东侧挥汗如雨,挖着奠基的深坑。忽听“哐当”一声闷响,锄头磕到了硬物,震得人虎口发麻。
“嘿!挖着石头了?”一个汉子抹了把汗,探头去看。
“不像,像块碑!”另一个蹲下身,用手扒拉着浮土。
众人七手八脚,将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石碑从土里抬了出来。碑上沾满泥垢,用水冲洗干净,露出几行刀劈斧凿般的字迹。领头的工匠眯着眼,凑近了念:“……某年某月某日……雷劈半边?”
“啥玩意儿?”旁边人凑过来,“雷劈半边?劈谁半边?劈坟头半边?”
“这落款……”工匠头子揉揉眼,声音有点发颤,“……像是……像是当年给严阁老点穴下葬的那位风水先生的名号!”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方才还喧闹的工地,此刻只剩下风吹过新翻泥土的簌簌声和远处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工匠们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给死人修坟,挖出块预言自家坟头要被雷劈的石碑?这算哪门子事?
严世德闻讯赶来,拨开人群,伸着脖子一看,脸顿时拉得比驴还长。他先是惊疑不定地扫视一圈,见众人神色古怪,心里那股被冒犯的邪火“噌”地就窜了上来。他重重一跺脚,指着石碑破口大骂:“混账!胡言乱语!定是哪个嫉妒我严家祖上显赫、如今又要中兴的小人,故意埋下此等恶毒之物,诅咒我严氏一门!其心可诛!”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我祖宗严阁老,位极人臣,何等尊荣!即便……即便后来有些许波折,那也是天数!岂是这等宵小可以妄加揣测、恶意诅咒的?这破石头,留着晦气!给我砸了!砸碎了扔河里去!”
几个家丁应声上前,抡起锤子就要动手。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啊!”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慌忙拦住,压低声音道,“此物虽不祥,毕竟是古物,又关联着老相爷的坟茔风水。贸然毁去,恐更生不测。不如……不如就原样埋回去?当它不存在?”
严世德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他盯着那“雷劈半边”四个字,像被针扎了眼。师爷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他强压下怒火,恶狠狠地瞪了石碑一眼:“哼!埋回去!埋深点!别让这晦气东西污了我祖宗的眼!什么狗屁预言,我严家气运正隆,岂是区区一道雷能劈散的?笑话!”
于是,在严少爷的怒视下,那块不祥的石碑又被匆匆掩埋回深深的泥土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工地上又恢复了喧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重新响起,只是工匠们干活时,眼神总忍不住往那埋石碑的地方瞟,窃窃私语声像蚊蝇般嗡嗡不绝。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石碑上预言的那个“某年某月某日”。
说来也怪,那日清晨还晴空万里,碧蓝如洗。严世德昨夜在城里新纳的第五房小妾处饮酒作乐,宿醉未醒,正做着祖宗坟头金光万丈、自己官运亨通的美梦。临近午时,天色却陡然变了。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浓黑乌云,如同打翻了墨池,迅速吞噬了整片天空。云层厚重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其间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仿佛巨兽在云后焦躁地踱步。
“要下大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纳凉的闲汉抬头望天。
“嘿,今儿这日子……”一个精瘦的老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可不就是去年挖出那石碑上写的……”
“嘘!快看介溪坟那边!”有人眼尖,指着远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介溪坟上空,那乌云竟比其他地方更显浓稠漆黑,云层中电光乱窜,如同无数条暴躁的银蛇在疯狂扭动。雷声也愈发密集响亮,不再是闷响,而是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一声紧似一声,仿佛天鼓就在头顶擂动。
突然!
一道刺目的、难以形容其粗壮的惨白电光,如同天神掷下的巨斧,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劈落在刚刚修葺一新、气派非凡的介溪坟东侧坟头上!
“咔嚓——轰隆!!!”
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烟尘碎石冲天而起,弥漫了小半个山坡。待烟尘稍散,众人惊骇地看到,那耗费巨资、用上等青石垒砌的坟头,竟真的被硬生生劈去了一半!断口处焦黑一片,如同被烈火焚烧过,还在袅袅冒着青烟。精心雕刻的石兽、华表,或被震碎,或滚落一旁,一片狼藉。
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也终于把醉卧在城中小妾香榻上的严世德给惊醒了。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骂骂咧咧地坐起身:“哪个天杀的弄出这么大动静?搅了爷的好梦!”
贴身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结结巴巴地禀报:“少……少爷!不好了!祖坟……祖坟被雷劈了!劈掉半边了!”
“什么?!”严世德瞬间酒醒了大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去年石碑上的字迹,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但他随即暴怒起来,一脚踹翻面前的矮几,杯盘碗盏碎了一地:“放屁!胡说八道!定是你们看错了!我严家祖坟风水宝地,有祖宗英灵庇佑,怎么可能……”
他一边咆哮,一边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袍,也顾不上仪容,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跳上马车,心急火燎地往城外介溪坟赶去。他必须亲眼看看!他不信!绝不信!
马车一路狂奔,颠得他七荤八素。离介溪坟还有一里多地,那被劈掉半边的惨状已清晰可见。严世德的心沉到了谷底,但一股邪火却越烧越旺。他猛地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指着那残破的坟头,对着车夫和随从嘶声力竭地吼叫,仿佛要用声音压过那冥冥中的天意: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就算被雷劈了又如何?劈掉半边,还剩半边!这坟头,这规制,这气派!方圆百里,谁家祖坟能比得上?啊?!这叫什么?这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我严家,根基深厚着呢!祖宗余威犹在!岂是……”
他正唾沫横飞地发表着“瘦死骆驼论”,试图用这荒谬的逻辑给自己壮胆打气,挽回最后一丝颜面。天空那尚未散尽的浓云中,一道比先前劈坟时更细、更快、更狠戾的银色电光,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蜿蜒而下!
“嗤啦——!”
电光精准无比地贯入马车车厢!
那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只响了半截,便戛然而止。拉车的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车厢猛地掀翻在地。
随从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围上去。只见车厢焦黑一片,冒着刺鼻的青烟。他们的少爷严世德,直挺挺地躺在里面,浑身衣衫焦糊,头发根根倒竖,面目黧黑,口鼻中再无半点气息。一双眼睛兀自圆瞪着,残留着死前的惊骇、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十里八乡。介溪坟前,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大家指着那被劈掉半边的坟头和远处焦黑的马车残骸,议论纷纷。
“啧啧,真劈了!真劈了!半边坟,一个人,一点不差!”
“那石碑……神了!”
“神什么呀?这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村口那精瘦的老头蹲在田埂上,慢悠悠地磕了磕烟袋锅子,浑浊的老眼扫过那狼藉的坟头,“那石碑埋在地下多少年了?早不挖出来,晚不挖出来,偏偏他家要重修祖坟、显摆气派的时候挖出来?挖出来还不知警醒,还要骂人家胡说八道?”
他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黄牙:“这就叫,棺材板都压不住,非要蹦出来讨雷劈!贪官的后代,还想例外?老天爷的雷公电母,专治各种不服!蹦跶得越欢,劈得越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