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南水乡,有位姓王的富家翁,单名一个“仁”字,外人尊称一声“王员外”。不过此“仁”字,似乎专供外人瞻仰之用,在家对下人,实乃“吝啬刻薄”四字真经的活体教材。他家有个仆人,诨号“年子”——因其年纪小,便取了这懒人名,像养只猫狗般随意。
王员外苛待下人,堪称登峰造极。年子每日活计多得足以压垮一头牛,工钱却稀薄得连一碗阳春面都怕烫了嘴。寒冬腊月,年子缩在四面漏风的偏房里,瑟瑟发抖,身上那件单衣的窟窿,比初春的柳眼还多,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活脱脱一幅“风前瘦竹图”。可怜年子饥寒交迫,一场风寒袭来,便是汤药无着,硬生生被熬成了灯枯油尽。
年子咽气前那几日,王员外路过柴房听见咳声,非但无半丝怜悯,反皱起鼻子嫌弃道:“咳得这般响亮,白费了我家多少灯油来照明!晦气!”年子弥留之际,枯槁的手爪在冷硬的破席上无力地挠着,眼窝深陷,望着雕花的窗棂,仿佛要把那刻薄的影子刻入轮回。不久,便去了。王员外派人用草席一裹,随手丢到乱葬岗,连口水酒都欠奉。
时光荏苒,弹指一瞬。
隔年中秋月圆时,王员外夫人竟老蚌怀珠,诞下一个白胖小子。王员外中年得子,乐得白胡子都快翘上天了,直呼这是祖宗积德(多半是记错了)。小家伙长至三岁,出落得粉雕玉琢,眉眼竟像极了从前的年子!王员外起初瞧了心里咯噔一下,暗自诧异:“咦?这小人儿瞧着怎地如此眼熟?怪哉怪哉!”但儿子是心头肉嘛,这点怪异感很快被丢到爪哇国去了。
谁知这小魔星渐渐长开,“年子”的魂儿似乎也一并苏醒了——只是这苏醒的方式,直奔着拆家灭门去的!
这孩子长到能跑会跳,便开始了他无师自通的“王宅大破坏”工程:
1. “天女散金”: 王员外珍藏的斗彩鸡缸杯?小祖宗拿来装沙土玩,玩腻了顺手一泼,碎片混着泥沙,宛如一场昂贵的“艺术”表演。王员外的金叶子,预备娶第十八房小妾用的,转眼就被他撕得雪花纷飞,在花园里“撒钱为乐”。
2. “文墨涂鸦”: 家中地契、账本但凡入了他的法眼,顷刻间爬满“龙蛇飞腾”——歪歪扭扭的墨线,间或画个大大的王八,旁边歪歪扭扭题字:“爹似鳖”。
3. “火神再世”: 闲着没事就拿老爹的烟枪对着一卷上好绫罗。烟丝引燃绫罗,火苗儿蹭蹭冒起,小家伙拍着巴掌格格直笑:“好看!像元宝发光!”
4. “神机妙算”: 王员外出门收账,前脚刚走,这小子后脚就趴在院墙上奶声奶气地喊:“街东头的张大户欠咱家二十两银子,爹说今日一定要到手哦!”气得张大户当场吐血,这债还怎么追?
王宅从此鸡飞狗跳,金玉瓷器如雨点般碎掉,好端端的富贵庭院,活脱脱被整成了“战争遗迹陈列馆”。王员外捶胸顿足:“这哪里是儿子?分明是讨债的活祖宗!还是个自带拆迁队的活祖宗!”起初还想严加管教,棍棒藤条、甜枣蜜饯轮番上阵。无奈这小祖宗骨头是棉花糖做的(一打就哭天抢地),心肠却是百炼精钢(任你万般招数,我自毁灭到底)。王员外打又舍不得狠打,骂又收效甚微,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家当如流水般化作风中碎片。
眼见着富贵家财如同春雪般飞速消融,王员外愁得头发胡子一把把掉。一日,管家哆哆嗦嗦来报:“老爷,西庄的地……又让小公子给‘画’出去了……”王员外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倒在太师椅上。
梦中奇遇(原著情节核心保留):
王员外昏昏沉沉间,忽觉身至一处烟雾缭绕之地。只见一人披枷带锁,形容枯槁,定睛一看——赫然是那早逝的年子!年子被两个面目狰狞的鬼差推搡着,正向一座鬼气森森的大殿走去。看到王员外,年子眼中射出刻骨恨意,嘶声咆哮道:“姓王的!你我前世仇深!我在阴司苦苦煎熬,就是为等报仇之日!如今托生做你儿子,就是要教你倾家荡产!散尽千金!把你加于我的千百倍苦楚,一点点尝尽!此恨不绝,你休想安宁!看阎王爷如何主持公道吧!”言罢被鬼差推入殿中,隐没不见。
梦醒顿悟:
王员外猛然惊醒,冷汗湿透锦被,梦中景象历历在目。回想小儿子种种荒诞行径,与年子相貌的酷似,终于恍然大悟!这哪是什么“老来得子福分大”?分明是“前世孽债今世还”!是刻薄寡恩招致的现世报应!那些碎掉的瓶瓶罐罐,飘散的金叶子,烧毁的字画,可不就是那无形的因果链条在一环环收紧?
他登时五内俱焚,悔恨如潮水般涌来。看着狼藉一片的家宅,想着当年年子蜷缩在柴房的惨状,王员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吝啬刻薄的富家翁,而是成了个瑟瑟发抖的债务人——一个被自己前世亲手造就的孽债锁住的囚徒。
此后的岁月里,王员外性情大变。他将剩余家财尽其所能地周济穷人,开粥棚,修桥铺路,待下人如同家人,那份虔诚的姿态,倒像是个急于填补亏空的账房先生。说来也奇,随着他散尽家财、诚心忏悔,那“小年子”的折腾劲儿也日复一日地消停下来。终于,当王家最后一两银子化作一碗饱饭送给饥民后……
小儿子走到枯坐院中的王员外面前,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懵懂狡黠,透着一股子看穿一切的冷冽清明。他第一次规规矩矩向王员外作了一揖(姿势标准得像换了个人),声音平静而陌生:“仇债已清。我去也。”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王员外惊起欲追,却只见那小小的身影在穿过门槛时,如烟似雾,在灿烂的阳光里倏然消散,再无痕迹。
昔日的王宅大院,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以及被淘空了所有浮华与刻薄、只剩下一身布衣的王员外,呆呆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这正是:
刻薄寡恩终有报,莫将下人当牛草。
一缕冤魂转世来,千金散尽方消灾。
因果循环饶过谁?积德之门常自开。
休道年子索命狠,全赖王仁自己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