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里那座烈杰太子庙,风雨中兀立数百年,庇护一方水土风调雨顺,堪称社稷基石。庙里砖瓦缝隙,流淌着时光沉淀的香灰;而周遭村落,却长出了异样心思——“这太子爷,老啦!”村中赵三儿,叉腰对着古庙指点江山,其音铿锵,引来无数附和。几代人在此焚香叩头,老太子在村民眼里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倒像隔壁那个偶尔糊涂的邻家老翁了。
赵三儿自诩“新湖州活闹钟”,终日举着个神秘铜钵走街串巷,敲得“嗡嗡”作响,扯开了嗓子唱道:“拆了破庙堂,请来新周郎!周公助风雅,拆庙盖学堂!”歌声洪亮却刺耳,惹得村中懒睡的家犬都夹起了尾巴。未几,村内竟冒出一张红底鎏金布告——“权威认证:老庙结构评估呈高危险性。周公庙址风水绝佳,利考学、旺事业、有保障!”村民们被铜鸣锣鼓刺激得神经亢奋,围着庙宇跃跃欲试,全然忘却了往日神威恩泽。
终于,众人一鼓作气冲进旧庙。泥塑神明被粗暴撂倒,斑驳朱漆梁柱如同朽骨,呻吟着被斧凿劈开,瓦片如同下雨般“噼里啪啦”剥落下来。烟尘弥漫间,昔日庄严肃穆之地,只剩下一地狼藉。可就在最后一片染满沧桑的青瓦即将被掀开之际,天地倏然暗淡下来,空气仿佛也僵直如冰。
“何人无礼,敢拆本王庙宇?”一声呵斥惊雷般凭空炸响,如利刃划开了村人的聒噪,却不见人影。大家面面相觑,惊骇莫名。
陡然间,半空中浮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威猛老者。他身披一袭沉淀了百年人间香火气的玄赤袍子,袍裾上金线织就的盘龙在隐暗中浮动;左手托一只通体剔透、水纹宛然流动的琉璃宝瓶,正是湖州人的母亲湖化身;右手高举着一枚光芒炽烈、形似火焰的宝印。老者睥睨着众生,浑浊的眼中蓄着风雷,开口便是浓重市井乡音:“爷在此地驻守百年,尔等受用太平、五谷丰满时不记得香火!哪年稍有旱涝,便送瘟猪头充数!”
太子爷的声音简直有魔力——村民们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赵三儿更是面如死灰,头在冰凉土地上磕得“咚咚”作响,连连哀嚎:“小人糊涂!全被那周家pua粉丝忽悠了!太子爷爷息怒啊!”
太子爷威严地挥起手中巨印,宝印顿时光芒激越,如同悬着的小太阳:“且慢!”村民们浑身瘫软,连哆嗦都卡壳了,只听那洪钟般的声音继续轰鸣:“尔等重建此庙后,若再敢疏忽祭祀,定要尔等晓得我厉害!湖州地界,我说了算!”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指向已被推落神坛、砸碎成残躯的泥胎塑像:“给爷重新塑过!”村民们屏住呼吸使劲点头,唯恐漏掉一句半言。
话音刚落,太子爷连同那通体流动的湖水宝瓶、光芒灼目的火焰宝印,瞬间消散在重新明朗的天际——烟尘复起,一切归寂,只剩下庙前残破砖瓦碎块,以及一群惊魂未定的村民,在尘埃落定的废墟前发呆打颤。
自此,湖州府志里添了一页奇异又令人敬畏的记录。而新庙落成之后,香火果然更盛于往昔,再无人敢轻视怠慢。村民们献祭之虔诚堪比伺候新生婴儿,鸡鸭鱼肉供奉一应俱全,惟恐分量不足、时辰有误。据说偶尔夜深人静,还能听见风穿过新庙雕花窗棱的异响,像是某位重新上岗的老神仙在喃喃自语:“嗯……这猪头,新鲜!孺子终究可教也……”
庙庭重立,烟火如织。敬畏之心如基石,守护着古老的神明,亦守护着凡尘不息的信仰与诚念。新庙檐角的风铃清脆作响时,常有人屏息默念:神仙并非在云端供我们膜拜,而就在人心最深重的敬仰与谦卑之中,一砖一瓦地构筑安稳与敬畏。